風之拿著自己模擬出來的佛經搖頭晃腦,梵文,其他伊格尼斯都毫無障礙的以各自的方式了解這段話(表面上)的意思。
黃沙丘一落落綿延,最終靠在褐灰色的山脈山腳。時不時幾片亮藍色數據碎片捲起,變成一團團C字型的小龍捲。半空中一名旅人騎著D-Board咻的穿過一片數據龍捲,遠遠的往山脈腳下一個紅點前進。很快的,那個紅點變成一棟小小的斜頂木房。黑色裝束的旅人跳下D-Board,落在稀疏的黃沙草地上。他一步一步走向一個騎在白色綿羊上的身影,黑黑的,有著紫色的紋飾,帶著一頂土黃色的牛仔帽。那個身影對他揮手,一個Playmaker過去好幾個月一直在尋找的身影。
"Hellow! 遠方的遊人!"
Playmaker先是大步走了幾步,很快的跑起來,腳步帶著黃沙,啪他啪他的到了牛仔帽仔面前。
"Ai! "
Playmaker激動地把手搭在對方肩上,對方提著羊角退了一步。
"AI?對,我是AI,Artificial Intellegence。人類你好啊!"
"Ai? "
"一直叫人家的AI很奇怪欸,人類,那個,我叫John Wayne*1,你這個人類應該也有名字?"
黑色的身影瞇著月亮黃的圓眼睛,看起來在笑,伸出小小的手。Playmaker皺眉,也伸出手,帶著猶豫地握了一下。
"......你不記得我?"
"哇Drama!失憶劇本!這是我被分配到的角色?你的ex?長得跟我很像?想必是帥氣的人!不過我說阿,到處跟陌生人說這種話,很危險喔小哥!還好我不是甚麼壞人,不會對你怎麼樣,不然小心被拐賣,不對,還是你...你想拐我?人心險惡!這世界太危險了!咩咩我們走!"
"等等!"
Playmaker一把拉住轉身的黑色身影,對方像被燙到般快速的抽手,同時眼刀Playmaker。Playmaker面帶歉意雙手平舉。
"抱歉,我--"
"認錯人了?很好,我原諒你,很高興認識你,沒有名字的人類,不過再會了,從此不見,掰掰~"
看到對方騎著羊就要轉頭,Playmaker著急開口。
"你是伊格尼斯。"
黑色的伊格尼斯第一次面露真正的謹慎。
"你知道伊格尼斯?"
"我認識其他的伊格尼斯,你的同伴。我也認識你。"
"你不是漢諾騎士吧?"
"我們一起追擊漢諾騎士。"
"恩恩那聽起來好一點,但我真的不認識你,不要說得好像我們很熟一樣--"
"你是暗之伊格尼斯,鴻上博士在Lost Incident創造的六個伊格尼斯之一。我是Playmaker,藤木遊作,你的資料源頭。"
黑色伊格尼斯張大眼睛,第一次說不出話。
"一年前,你找到我,我們一起追擊漢諾騎士,找到了鴻上博士,擊潰了廣義的漢諾騎士,然後......你真的不記得了?"
黑色伊格尼斯低頭皺眉,一手抵著下巴,搖頭晃腦過了大概一分鐘,吐了一口氣。
"這個嘛,這說明了一些問題。"
Playmaker耐心等著黑色伊格尼斯說下去。
"Well,我算是暗之伊格尼斯,起碼是他的備份。你知道漢諾騎士到處在追擊我們,我--就是暗之伊格尼斯--到處躲藏的時候,開發了一套備份系統,在網路世界留下數個備份。如果本體遭遇了甚麼狀況,經過伊格尼斯的加密通訊,會亂數喚醒其中一個備份。根據我的內製時鐘,我是兩年前暗之伊格尼斯本體製作出來的備份。兩個月前在這裡啟動。"
暗之伊格尼斯歪著頭,面露歉意。
"抱歉阿,我真的不是你知道的暗之伊格尼斯。當初刻意沒放同步機制,避免漢諾騎士隨機找到一個沉睡中的備份就順著找到本體。我只有備份當下的所有資料,如果你跟我的本體--或是他的其中一個備份--是在那之後認識的,我只有你小時候的資料,但是你們一年前一起做了甚麼,我真的不知道,那不是我。"
Playmaker表情失落,雙肩無力的垂下。
"......我在網路上追著的足跡,我以為是Ai......"
"哇這麼沒禮貌,你對我的本體也是這樣AI AI的叫嗎?"
暗之伊格尼斯豎眼瞪著Playmaker,Playmaker別開目光,眉頭微蹙,猶豫著要怎麼開口。
"...那是我給你的名字,Ai。"
"......這麼隨便的名字,你是藤木遊作,我信了。"
Playmaker嘆了口氣,終於又抬頭。
"John Wayne,你說這是你的名字?"
"對!帥氣吧?西部電影的帥氣大英雄,在大西部旅行,打擊壞蛋解救美女,就是大爺我!"
"那,你在這裡要做甚麼?"
暗之伊格尼斯揮手,指著羊咩咩。
"我要建立伊格尼斯的家!"
橞村尊盯著面前的銀色雙門跑車,還有車上銀白色頭髮的駕駛。自己從健身房出來拎著的衣物袋還裝著髒衣服,頭髮沒全乾,在Den City早秋傍晚的風吹下,有點暈暈的。他搖頭擠眼,不是很確定到底聽到了甚麼。
"我找到Play--藤木遊作的下落了,現在要去找他,你想來嗎?"
前網路恐怖組織頭頭,現網路遊戲保安?自由業駭客組織首領?總之不太清楚在做甚麼的鴻上了見,搖下車窗,語氣一如印象中的穩定低沉,說著尊非常想聽到但不太敢相信的事情。一年了,Play--藤木遊作消失他們之間已經一年了。尊衝上窗前,整個人探在車窗邊,衝動中握緊了窗框,沾上車身的灰塵。
"我當然想見遊作開甚麼玩笑!你找到他了?他在哪?怎麼是你找到他的?我沒有接到草薙哥的消息,你通知他了嗎?"
"一言難盡。你有護照嗎?"
"啊?"
尊掃過了見的表情,雖然現實中沒有戴護目鏡,尊還是看不出來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一年前,遊作拿著尊從蘿蔔逼決鬥勝利時得到的邀請卡,獨自前往向人類宣戰的Ai的所在地。那是尊最後一次看到藤木遊作。隔天,Sol Tech之前神秘的收購被撤回,一切像是沒事一樣回歸正常 (不管正常是甚麼意思),尊和草薙焦急等待遊作的消息。三天後,收到財前晃通知的草薙哥和尊一同前往Den City市郊一個Sol Tech倉庫,在那裏他們看到一地Ai模樣的SolLit機體,東倒西歪,內部軟體資料全數損毀,看起來像墳場。現場沒找到藤木遊作的蹤跡。
在那之後三個月,草薙翔一和尊用了所有能想到的管道,都找不到遊作。他市區小小的公寓已經淨空退租,從未出現在學校,駭進市內的監視系統也沒有收穫。財前晃答應用自己的職權在Link Vrains內找人,漢諾騎士也承諾在網路世界巡邏時會一併留意,但一直到了見開著車出現在尊面前的當下,沒有人找到任何線索。
"大概一個月前,我們在網際網路 (WWW) 上找到一段破碎損壞的數據,還原後確認是伊格尼斯語法。順著這條線爬到一個農用的封閉網域,疑似有其他的伊格尼斯蹤跡。這類系統因為相對區隔,要從外網進去需要一些非常手段,但這不是問題。"
一個高速右彎讓尊嚥下不是問題是甚麼意思,左手緊抓著車頂把手,攔住因為紅燈急停差點被甩到擋風玻璃的頭。了見沒事似的繼續報告般的發言。
"我在裡面找到了Playmaker,也成功定位他的現實登入地點,如果你要去找他的話,把護照資料給我,馬上可以出發。"
"哇喔等等等等,我當然想去,但這也太突然了,你找到游作,現在能跟他聯繫上嗎?他還好嗎?"
"一言難盡。"
又是一次急停,他們已經到了尊的公寓樓下。
"Playmaker......正在執行一個計畫,我們短暫的會面讓他認為我想阻止他。我想,也許他的其他朋友--"
了見拉起手煞車,轉頭看向尊,眼神似乎有著愧疚。
"--能讓他聽進一些理性,或是感性的意見。"
尊緊張了起來,他跟漢諾的首領說實話見過的次數並不多,少少的經驗裡,他沒看過對方有這麼不確定的神情。
"甚麼樣的計畫?"
了見低頭,尊第一次在他的語氣中聽到害怕。
"我擔心,為了伊格尼斯,他想放棄跟人類社會的一切連結。"
尊抓著髒衣服衝上樓,茫然的掏出鑰匙,踢開擋路的洗衣籃,關上門。
What the fuck。
他機械般的把髒衣服拿出來,放進洗衣籃。接著拿出行李袋。
找到遊作了,在國外,要去找他,到底要去幾天?漢諾首領說了很多,但又甚麼都沒說清楚。出國,上次出國是甚麼時候,尊記得老家客廳有跟著父母出國的照片,但自己並不記得,那一定是上輩子的事情。他在裝證件的箱子拿出護照,照片上的孩子眼神明亮,看起來比現在的自己聰明多了。手機此時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機,了見傳了打包注意事項,他一件件的把衣物裝進行李袋,事項最後一條是輕便簡行,缺的到時候再買 (所以到底為什麼要打包?人到就好?)。
遊作,需要他理性或是感性的意見,需要他把遊作帶回來。
他不知道自己辦不辦得到。
一年多前離開老家來到Den City,就是為了認識Playmaker。Playmaker先是尊敬的對象,然後是亟欲親近的朋友、共同奮戰的戰友,更是有相同經歷的夥伴。很快的他們忙著解決Lightning的宣戰、鮑曼瘋狂的計畫,Ai的宣戰,事情如海邊的風暴,從天黑到大浪到狂風暴雨一波一波來。遊作希望伊格尼斯能與人類共存,面對對人類宣戰的Ai一定很痛苦。他見到Ai了嗎?Ai到底想做甚麼?甚麼也沒來得及問遊作,遊作就消失了。他......甚至沒跟遊作道歉,怎麼能讓他一個人面對Ai,如果對面的是不靈夢,自己一定不行的。當初纏著遊作也該跟去才對,這是朋友應該做的,不靈夢一定會這麼說。
尊提著行李袋下樓,傳訊息給爺爺奶奶說臨時必須遠行,大概一周內會回來(夠嗎?),了見車子仍停在門口,坐在駕駛座上滑手機。尊深吸一口氣。
"我們要去哪?"
他必須去,爺爺奶奶對不起,會把遊作跟伴手禮一起帶回來的,下次考試也會更努力。
前往機場的路上,了見一面飆車一面跟Spectre聯繫,處理尊的護照和機票。尊第一次知道護照原來會過期,在Spectre輕蔑的語氣中,半小時內更新的電子護照就跟機票一起傳過來。車子開進機場停車場,了見的行李比尊還少,看起來只帶了電腦和一個背包。他一面跟著了見走一面張望,漢諾首領做甚麼他就跟著做,過了安檢 (了見的護照上寫著山田?For real?) 、出關、登機。
飛機起飛的過程不太順利,座位上方注意亂流請不要移動的燈斷斷續續明暗。尊抓著把手,關節都反白了。
"喏。"
坐在旁邊的了見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丸,遞給尊。
"睡過去就好了。"
"可是--"
"飛機失事率不到百萬分之一,比公路事故低太多,搭車走路都活過來了,不會有事的。"
"阿才說,我活到機場已經是大難不死了嗎?"
"Hmm,也許?到目前為止看起來你的交通運氣都不錯,一路上連塞車都沒有--"
"你蛇行--"
"也沒有被紅燈塞住--"
"闖幾個紅燈我都數不清--"
"也很順利找到車位--"
"被你搶車位那傢伙差點跟你打起來--"
"--總之目前為止還不錯,有趕上班機,不會有事的。"
"漢諾首領這麼自說自話的嗎--"
了見的食指立刻抵上尊的嘴唇,口型擺出'噓',眼神低低的掃過周圍。阿,漢諾首領還是通緝犯,尊突然想起來。幸好周圍其他乘客不是戴著耳機就是帶著眼罩,似乎沒人注意到尊提到漢諾首領這個通緝犯話題。視線掃過還抵著他的了見的手,虎口上的紅色三角形刺青淡淡的,被化妝品遮起來了。
"......需要嗎?"
尊皺眉搖搖頭,漢諾首領看起來周全過了頭,想到那份行李清單,也許恐怖組織的頭頭的每日任務不是單純騎著龍在網路世界橫行耍帥。
"你很常搭飛機嗎?"
"偶爾有這個需要。"
"我以為......你們的行動都在網路?"
了見頓了一下。
"網路世界不是只有Vrains,如果單靠網路線就能無所不在,我們也不需要飛這一趟了。"
"阿...也是。遊作到底在哪?"
"登入地點在農業區的一個小鎮。待會降落後,要轉國內航班,轉機的航班就在降落後三小時,不用在機場耗太久。再來要租車,路程大約兩天。Spectre現在隨時注意該區的狀況,如果狀況有變,他會通知我的。"
"聽起來超級偏僻。遊作到底為什麼要去那?"
了見自己打開瓶裝水,把手上的藥丸吞下去,戴上眼罩。
"還是找時間休息一下比較好,降落後還要趕路。"
尊抓著扶手,聽著飛機引擎轟隆隆的響聲,盯著本來應該用來分心的螢幕,想著這麼吵怎麼又能這麼安靜。
事實證明,雖然國際線全程又吵座位又窄,轉機的國內線比起來更糟糕,堪比Vrains內最不穩定時的數據風暴。小飛機全程搖晃,幾乎沒有平靜的時刻。他們離開Den City時是晚上,加上兩趟班機與轉機時間超過12小時,疲憊緊張累加之下,兩人走進租車公司時尊終於受不了,衝進廁所在馬桶旁吐了一陣,明明全程也沒吃甚麼東西,到底能吐甚麼,尊盯著潔白的馬桶邊吐邊疑惑。終於吐光上一餐(一天前?不是很確定),在洗手台把自己整個毛起來的頭髮用水打理得能看一點後,租車公司的櫃台跟他說同行那位先生已經跟租車公司的人到了外面拿車。他提著行李走出門,下午的太陽刺眼的黃白光曬著他瞇起眼睛,違反尊出生以來穩定的生理時鐘,除了那個時候--
"走吧。"
這台車遠沒有了見在Den City開的那台拉風,鐵灰色外觀四門轎車,內裝也是同色系的,座椅縫線有紅色的裝飾,是看起來最招搖的部分了。了見拿了租車公司的人提供的一箱礦泉水,放進後車廂,示意尊把行李也放進去。尊坐上副駕駛座,了見稍後跟進。他無視車上配置的螢幕,拿出自己的手機,架在方向盤旁邊,打開地圖,從租車公司開出來。
"Spectre。"
隨著語音指令,手機自動播號,響了兩下,螢幕上出現Spectre那張近乎無血色的臉,尊不懂隔著一片海為什麼Spectre還要鞠躬。
"了見大人,看來您的旅途還順利平安?"
"謝謝,一切都在計畫內,你看起來也很有精神。"
隨著兩人禮貌的交流,了見轉上交流道,車速突然加快。尊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對,兩件。了見繼續跟Spectre對話。
"Knight Stone區域過去一天有甚麼狀況嗎?"
"Knight Stone的網路在過去十二小時內並沒有明顯的異常,流量與過去一個月差不多,比起去年同期稍微上升了5%,考慮到他們新架設的全自動農用照護系統在過去半年啟用,這個波動還在合理範圍內。"
"周圍的區域呢?"
"沒有注意到特殊的狀況,這邊會持續觀察。"
"了解,那就麻煩你了。"
"祝您順利--"
"哇喔等等等等!兩位恐怖分子可不可以好心解釋一下,遊作到底在哪,你們--我們現在面對的到底是甚麼狀況?都飛這麼久,不會是見到遊作就可以解決這種簡單的事情吧?還有,左輪你一定要蛇行?"
聞言,車速馬上慢下來。手機擴音器傳來一陣悶笑,了見咳了一下,手機另一邊的Spectre壓掉笑聲。
"抱歉,剛剛出發時為了趕時間沒來得及說明清楚,飛機上閒雜人等過多,不方便說話,謝謝你在這種狀況下還願意幫忙。"
了見面帶歉意笑了一下,尊突然想到,他好像第一次看到了見笑。不對,這不是分心的時候。
"為了遊作,我當然會來。"
"Knight Stone,是一個位於內陸農業區的小鎮。我之前提過,跟著那段破碎的伊格尼斯資料我們追到Trala公司的農用網路。這類的網域因為使用方式跟Vrains這種面向一般使用者的網域不同,大部分都是封閉的,我們花了不少功夫才潛入。我在裡面發現了許多伊格尼斯--"
"不靈夢他們?"
"--還不是,更精確地說,伊格尼斯的碎片,可能是還未成型的伊格尼斯。然後我看到了Playmaker和疑似暗之伊格尼斯的AI在決鬥,已經進行一段時間。"
了見皺眉,組織接下來的話,車速好像又快了一點,尊決定先等他說完。
"暗之伊格尼斯注意到我,我還沒能做出任何表示,他立刻引發一陣數據風暴,觸發系統防護機制......我一開始沒有料到會直接遇到他們,事前沒有準備周全,只能在系統封閉之前緊急撤出。在那之前,我聽到Playmaker說,"
車速又加快一階,尊忍住不去抓車頂手把,車內雖然有兩人一手機,卻安靜異常,似乎連Spectre都在等了見。終於,了見深吸一口氣。
" '如果共存的前提是你把自己封閉在孤獨中,我會跟著你去無論多麼孤寂的地方。',他這麼說。 "
Chapter.2
紫色眼睛Huh了一聲,這是哪,現在是甚麼時候,自己是誰?自己存在的意義是甚麼?
"我們的意義是帶領人類前往更美好的未來。"
光之伊格尼斯語氣堅定的說。
John Wayne拿著一把鐵灰色槌子,騎在那頭被他稱為坐騎的白色毛茸茸羊咩咩上,另一手拿著木板,敲敲打打。周圍正在建造的圍籬勉強稱得上一個圓,細看各種歪歪扭扭坑坑巴巴。他哼著歌,敲阿敲。圍籬裡面有三三兩兩頭,同樣毛茸茸的羊咩咩,毛色潔白中反射著白金色的陽光。Playmaker雙手放在背後,站在圍籬旁邊,看著這個難以稱為圓的形狀,皺著眉頭。
"如果需要幫忙--"
"不需要,謝謝,這個圍籬很好,一切都很好。"
John Wayne頭都沒抬起來,晃著身體把最後一塊木頭釘上去。接著滿意的搖頭晃腦,欣賞自己的作品。
"我覺得數學上的圓形應該是--"
"哇人類跟我討論數學上完美的圓!我是有自由意志的程式欸!當然知道圓的定義就是中心和半徑!人類都像你這麼閒嗎?"
Playmaker盯著他,眼神閃亮直率。
"你就是我的目的。"
"咿變態!"
Playmaker開口坦誠。John Wayne聽了立刻尖叫,舉起槌子對著Playmaker。Playmaker像是沒注意到John Wayne的威脅,語氣沒有改變的繼續說,同時一步步往前走。
"我當初追著Ai--暗之伊格尼斯的資料,本來是想重建他--"
"哇喔哇喔分屍狂!法蘭肯斯坦!"
槌子脫手,Playmaker往旁邊一歪,伸手一撈,槌子就在他手上了。John Wayne夾著羊舉起一片木板,擺在身前防衛。
"--現在,我只想重新認識自己的夥伴。"
Playmaker停在John Wayne面前,直直的盯著John Wayne那雙鵝黃色月亮般的眼睛。John Wayne防身木板舉高,騎著羊,緩慢而謹慎的後退,像是西部片主角和大反派對決前的姿態,對著Playmaker高聲宣告。
"我們才認識兩天,甚麼夥伴,才不是這種關係!"
Playmaker愣了一下,視線從舉著木板的John Wayne轉到帶著決鬥盤的左手,不自覺的把左手舉起來,決鬥盤中間安靜得像個黑洞,安靜太久。他盯著決鬥盤,最後深吸一口氣,拿著鐵鎚走到圍欄邊,開始修理歪七扭八的木板。
"......算了你想做給你做,本大爺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John Wayne騎著羊到圍籬旁邊一塊空著的地,拿出一支鋤頭,開始一個方格一個方格的翻地。
一程式一人類弄了不知道多久,Playmaker整修完的圍籬大部分看起來是圓形,John Wayne整理的那塊地有一邊特別短,勉強看起來是塊沒有直角的方形。John Wayne滿意的看著這一片田,騎著羊在田邊繞圈,雙手滿意伸直反覆拍掌,又好像在灑東西。
"好啦!辛勤的一天過去啦!"
John Wayne朝天揮舞雙手,天色一瞬間就半黑了。他把騎著的羊也趕進圍籬,又開心的看著田,青綠色的小苗已經冒出頭,歪歪扭扭的生長著,John Wayne看起來更開心了。
"人類!該回家啦!人類不是每天需要睡覺才能回復精神嗎?一直待在這你會死掉的吧?像木乃伊那樣?"
"我沒事。"
"喔喔?新型態不吃不喝的人類?看來我該更新一下人類的資料庫,我看看阿智人需要吃飯......尼安德塔人滅了,說不定就是沒吃飯導致的......"
John Wayne憑空翻出一本百科全書,翻著人屬的資料碎碎念。Playmaker看著周圍,半黑的天色把羊咩咩的毛照成金色,田裡已經長到小腿肚高度的小苗反射著紅光,那棟紅色的木屋屋頂歪斜,感覺在現實中無法以這種形狀存在,但這裡神奇的立起來了,空氣中捲著一片片淡藍色破碎的數據,安靜卻不使人心煩。
"......這裡是你的家嗎?"
John Wayne聽到這個問句,擺出非常不耐煩的表情。
"我以為你很聰明?沒看到我正在蓋嗎?"
Playmaker聽到答案,一揮手,跳上D-Board,反身離去。
"阿......再見,沒禮貌的人類。"
John Wayne的眼睛被牛仔帽的影子遮蓋,語氣有點落寞,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John Wayne想。
前往Den City之前,尊想過Playmaker是怎麼樣的人。
Link Vrains的英雄,站在漢諾塔的頂端拯救所有被Another Virus感染、意識像肉塊堆成漢諾塔的受害者。當時他看著斷斷續續的轉播,Playmaker在Extra Link的困局中一次一點堆疊出未來的道路,尊好像也跟著在十年中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未來隨著牌一點一點展開。Playmaker總是在追逐著未來,自己的,周圍的,當然也包括伊格尼斯的未來。
"這......很像他會說的話,我是說,想跟愛醬共存這件事。"
"也許吧。"
了見語氣猶豫,但他沒有深入,用談論具體事項的平靜語氣繼續說明。
"總之,離線後我們馬上開始著手偵查該網域的資訊,就像我剛剛說的,Knight Stone半年前引入了Tarla的農用系統,全系統中樞在Tarla總部,距離Knight Stone很遙遠,但是中樞與地方的聯繫大多是定期的狀況回報而已。Knight Stone區域廣大,氣候穩定,並不需要太多的干預。完全可以想像伊格尼斯潛入而長時間不被發現。"
"伊格尼斯不干預人類生活,很好啊?"
尊想到遊作在熱狗攤前,說著願意幫愛醬、不靈夢與其他伊格尼斯建造不與人干涉的世界,他不懂技術細節,但是下飛機還要汽車路程兩日的Knight Stone很像他想像中人類無法觸及的地方。了見抄了前面那台墨綠色休旅車,嘆了一口氣。
"伊格尼斯是程式,不可能與人類社會切割。我分析了Knight Stone過往的農作資料,與其他區域引用Tarla系統後農作增長的資料。Knight Stone自從引入Tarla系統,增長的比例與其他引入的區域水平對比,仍然高得異常。我不知道伊格尼斯做了甚麼,但與人類社會無涉這件事不是其中之一。"
Well,三十秒的美夢再見。
"難道你要繼續獵殺伊格尼斯?這不會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意識到這個可能,尊忍不住提高音量,意外了見沒有回應,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關節發白,視線盯著路面。突然,尊被甩到座椅中。
"喂你--"
"了見大人。"
Spectre的聲音從電話傳出,原來還沒斷線。車速平穩下來,聽見駕駛座傳來深吸一口、兩口、三口氣,然後對話恢復。
"就像我前面說的,這次是為了Playmaker。至於伊格尼斯--"
換尊憋著呼吸,可能也是剛剛被甩進去的座椅椅背存在感有點強,讓他決定先等對方想完要說甚麼。
"--我還沒決定,甚至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不是暗之伊格尼斯......光之伊格尼斯在數次失敗後創造了第二代伊格尼斯,伊格尼斯的潛力以我們的能力,是無法預估的。"
"你是說那個愛醬可能是假的?"
"或是別的,現在還不知道。總之,我們查到Knight Stone有一個持續一段時間的外部登入紀錄,雖然也有Playmaker從別處登入的可能性,但我認為他知道伊格尼斯的確切位置後,會趕到最近的位置。以Tarla的系統架構,在現場還能用物理手段確保伊格尼斯不會溜掉,遠端可能就像我當時一樣,直接被掃出去。距離伊格尼斯發現我到現在--"
"48小時,了見大人。"
"謝謝。我不知道趕到那裏會不會太遲,但這是目前為止關於Playmaker最具體的線索。網路世界移動以光速算,但現實中藤木遊作總不可能憑空移動到地球另一邊。"
"我在Knight Stone的監視系統沒有看到異常的移動,會持續監視。"
"恩。橞村,我真的很抱歉在這種情況把你拉著跑,時間太急了,我考慮過草薙翔一,我相信他願意為了Playmaker飛到地球另一面,但草薙仁也是他的責任,要他做選擇太殘忍。"
"喂喂我沒說不想來,你道甚麼歉?遊作是我的朋友,說過了我當然會來。"
"......為什麼?"
從了見出現在健身房樓下開始,到了幾次歉?左輪在網路世界看起來目中無人,但是現實中的了見禮貌的嚇人,但他為什麼要道歉?遊作是他的朋友,要說的話--
"你還在找遊作,而且找到他了,謝謝你。"
了見又沉默,還咬緊了下顎,尊下意識抓緊扶手,但預期中的加速沒有到來,交流道標牌都過去了兩個,才聽到了見回應。
"不需要,這是我的責任。"
音量不高,如果不是車上只有他們兩 (和遠端的Spectre),他大概會漏掉。
Spectre欠身(為何隔著網路線要鞠躬,尊真的不懂這兩人)說要去監視網路,結束通話。了見看起來沒有聊天的意圖,尊百般無聊的看著窗外。這是一片的黃土丘陵,遠端隱隱有灰色的山陵線,距離相當遠而顯得淺薄。電線桿一排無限延伸,數公里就有一個標牌寫著尊完全沒聽過的地名晃過去。路邊的草也是黃色的,跟黃土顏色相近,只有風吹動搖晃才能注意到其實這是黃土草原。每隔過幾個標牌就會看到高速公路邊有人類居住地,小小的幾排矮房子一晃而過,最大的是加油站和旅館的招牌,簡直是為了高速公路存在的聚落。
開了幾個小時,天色開始暗下來,車上時鐘顯示現在時間晚上八點,了見單手點了點手機螢幕,確認GPS,打方向燈離開交流道,開進一個跟稍早在高速公路上看到其他小鎮差不多的地方,一個大大的汽車旅館招牌。
"今天預定的休息站到了。"
了見把車甩進空蕩蕩的停車格,熄火,轉頭看到尊一臉困惑。
"欸?"
"啊?"
"沒有要通霄趕路?"
"......怎麼說我都是人,需要休息。"
"阿,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說的好像很急,我以為--"
"你還沒有駕照吧?"
"沒有,但你們不是很多很厲害的人?自動駕駛甚麼的,我在新聞上常常看到。"
"保險起見,我希望交通工具不依賴電腦和網路。另外,在陌生的地方熬夜趕路,如果遇到意外也省不到時間。"
尊抬頭看這個兩層樓的汽車旅館,招牌由亮粉紅和白色的燈泡排成大大的MOTEL,照在草綠色油漆斑駁的外牆上組成有點髒的紫色。一排白色的木門,大致上排列整齊,勉強撐得上還在營業,其中八成是燈光的功勞。
"......你在哪找到這間旅館?"
"嗯?從路程計算,在這裡休息最有效率。"
了見抬頭,掃過旅館外貌,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尊突然想到漢諾騎士的制服,草綠色跟粉紅色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是可以接受的組合。
他們拿著一點點行李下車,接客的小廳燈光黃暗,裝潢邊角或褪色或剝落,看起來很可憐。了見跟綁著馬尾的櫃台小姐簡單說幾句,從錢包拿出幾張現鈔,換到兩隻鑰匙,轉頭把一隻遞給尊。兩人安靜的走上機嘎作響的樓梯,右轉,門板上金色的號碼牌勉強對齊,停在202號門前。
"好好休息,計畫明天早上七點開車。"
尊點點頭,了見走到隔壁203室,進房。尊也跟著用鑰匙打開門,迎面而來一股霉味。打開燈,牆面貼滿米白色壁紙,邊角泛黃浮起。房間中間一張標準雙人床,暗黃色的床單印著深褐色花紋,看不清楚到底是乾淨還是髒。空氣實在太難聞,尊衝去牆邊打開窗戶又把窗簾當風扇用力揮了幾下強迫空氣流通,終於霉味淡了一點。他面朝上啪一聲倒躺到床上,哇,平的軟的,上次躺在床上是甚麼時候,在哪,半個地球遠。滾360度--床單傳來奇怪的木頭味,算了,能躺平比甚麼都好。
拿出手機,連上旅館Wifi (這裡竟然有Wifi),沉默的五秒後,手機開始瘋狂震動,訊息一條一條跑出來,緊張的瞇起眼睛,訊息全部都來自自己的青梅,綺久,大概是爺爺奶奶請託綺久來找人了,尊慌忙點開訊息,從'你在哪?''如果可以的話,請回電話,我打不進去''回訊息,拜託''尊,爺爺奶奶聯繫不上你,很擔心,遠行是甚麼意思?你還安全嗎?''尊???'
一陣慌張下,尊點了通話鈕,兩秒後立刻接通,尊深吸一口氣。
"嗨?"
糟糕,本來想有精神的打招呼,但出口尾音很沒自信的往上飄。
"尊!喔天啊你還好嗎?你在哪?怎麼都不回訊息?"
綺久的語氣是他很少聽見的強硬,尊不自覺地縮起肩膀。
"恩我很好,很累但是很好,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另一端綺久深深吐了一口氣,語氣也稍微鬆一點,但尊還是聽得出來綺久很不爽。
"解釋,你在哪?"
"那個,我坐了一趟長途飛機,現在在地球另一邊,現在在旅館連上Wifi才看到你的訊息,真的很對不起!"
"你啊......爺爺奶奶晚上打電話給我,說你傳訊息給他們說要遠行一周,沒說要去哪,也沒有詳細訊息,你真的嚇壞他們了。"
"阿我完蛋了--"
"才知道阿,所以你為什麼突然要飛到地球另一邊?阿你哪來的錢飛過去?"
尊從了見找到遊作,認為遊作需要幫忙,機場,開車到了見說的未來兩天計畫都跟綺久說了,中間綺久反覆問了一些混亂的細節,最後尊用'我現在在旅館,明天早上七點上路。'結尾。綺久那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尊緊張等待,綺久平常看起來很溫柔,但尊知道她在需要時一步都不會退讓。最後,綺久嘆了一口氣。
"所以,你是去幫忙的。"
"對,遊作需要我--"
"聽起來......是那位你沒提過的朋友需要你的幫忙去找遊作。"
"不是--"
"你說,他看到藤木,認為藤木需要朋友的幫忙,所以他來找你幫忙。"
"對,他說--"
"--他需要你幫忙。"
綺久語氣沒有通話開始時強硬,但是現在柔和卻堅定的語氣是每次綺久對尊解釋在她看來很明顯,但尊老是搞不懂的事情那種帶著無奈的說叫風格。尊想了想,了見為什麼不自己來找遊作?雖然尊對了見沒有太多好感,他承認左輪是個非常能幹的人,有時候在他們一行人面前顯得相當成熟。而且他看的出來,遊作不討厭了見。甚至,如果對自己誠實一點,遊作尊敬和信任了見的程度有時候讓尊有點困惑和忌妒,就一點。
如果左輪知道遊作對他的信任,應該不需要再花時間和力氣找自己同行才對。除非,尊不如自己希望的了解遊作;或是,他真的非常不了解左輪。
--想想,其實除了左輪的本名,身為Lost Incident 主謀鴻上聖的兒子,Lost Incident舉報者,獵殺伊格尼斯的網路恐怖組織首領,尊的確完全不了解他。就算把這兩天算進去,多知道了他會飆車,在網路上目中無人,真實世界禮貌過頭,還有隨手掏出假名護照,他真的一丁點都不了解鴻上了見。
"阿。"
"恩。"
"但我是為了遊作來的。"
"另一位也是你的朋友嗎?"
是嗎?尊想到和左輪那場決鬥,如果他對自己更誠實一點,他知道,事關愛醬下落那張邀請函只是左輪的藉口,他是為了提醒因為不靈夢離開而再度低落、忘記如何充實的生活的Soulburner而提出決鬥,甚至把場地設在十一年前的實驗室。直接,有點殘忍,但非常左輪。
"大概是吧,廣義的說,是朋友吧?"
綺久沒有挑剔他模糊的語氣。
"尊,保證每天晚上都要聯繫?不管事情進展怎麼樣,都要跟我說?"
"沒問題。"
"那你先去休息吧,爺爺奶奶很不高興,你回來要作好準備喔。"
"阿綺久幫我--"
"晚安!"
斷線,尊放下手機,莫名覺得鬆一口氣。然後,聽見肚子咕嚕一聲。緩慢地床上拳成一團,上次吃飯是多久,蔬菜都熱成褐色的飛機餐他沒碰,更早吃的東西都在下飛機時吐光,加上一路飆車蛇行,躺在床上終於放鬆,飢餓感就一陣陣襲來。肚子又滾了一聲,他起身打開衣櫃下的小冰箱,裡面連一瓶水都沒有。只剩下一個選項。
他拿著鑰匙帶著手機,敲了203室的門。三十秒後,一雙鐵藍色、疲憊的眼睛從白色門板後探出來。
"嗨。抱歉打擾你了?"
"橞村?沒事,我才過完明天的路線。怎麼還沒休息?"
尊搔頭,有點難為情。
"這個,我只是......你想不想找個東西吃?"
於是晚上十點,兩人走在這個不知名小鎮唯一一條商店街上。只有兩家商店還點著燈,一家便利商店,一家酒吧。沒甚麼選擇,他們走進酒吧,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走到窗邊的座位。飢餓下菜單上所有項目看起來都很好,最後尊點了一份漢堡。很快的漢堡上桌,熱騰騰的油膩食物很好,綠色的生菜很棒,香脆的麵包完美。幾口吞掉半份漢堡後,尊喝了一大口水喘口氣,看到了見拿著叉子小塊玩弄自己的雞肉三明治,看起來吃了兩口。
"你不餓嗎?"
"嗯?還好,沒有很餓。可能待會裝回去吧。"
鴻上了見了解List多了一條:不特別喜歡雞肉三明治。但他總得吃東西吧?下午才說他是人來著。
"不合口味嗎?"
了見視線在尊臉上掃過一圈,嘆一口氣,叉了一塊掉出來的雞胸肉送進嘴巴。
"......滿意了?"
了見眼神無奈,尊擺出無辜的表情。
"我沒有逼你吃啊。"
"Spectre也沒有,但你剛剛的表情跟他一模一樣。"
腦中出現Spectre平常那副瘋狂的表情,尊一股惡寒。了見又咬了一塊。
"我有次訂了每日營養補充包,那種號稱沖泡食用就可以補充每天所需的營養與熱量的粉劑。試了一天,第二天就從廚房消失了。Spectre說可能晚上被野狗咬走了。"
"哇,然後?"
"既然半夜有未知的野狗,只能準備一般野狗不喜歡的生鮮食材了,冷藏牛肉之類的。"
尊忍不住開始狂笑。了見閉上眼睛,默默的喝了一口水。
"我不是很懂他對新鮮食物的執著--"
"不不我覺得我很懂Spectre哈哈哈--"
又笑了一陣,尊終於笑完,對面了見瞇起眼睛看著他,一副'你精神上還好嗎'表情。
"--不過想必恐--我是說,你很忙,連吃飯都要省時間,不然怎麼會想吃那種沒有口感的東西。"
了見把剩下的三明治在盤子中排列整齊,放下刀叉。
"我不反對進食,只是有時候真的很花時間。"
他嘆一口氣,表情困擾,尊忍不住又笑出來。
"對對,我知道時間對你來說多寶貴,飆車仔。"
了見肉眼可見的僵硬,喝了一大口水。
"我承認,有時候--"
"--大部分--"
"--看到空檔,我的第一反應是超過去。"
"高速決鬥太多留下的習慣,嗯?"
了見皺起眉頭,一手摀住下巴,思考了一下。
"也許?我不確定,也許該去問問Go或Ghost Girl,你們其他人都還沒駕照。"
"Spectre不開車?"
"未成年。你們年紀差不多。"
尊正要開口接這個恐怖份子在這種地方莫名守法,了見指了他剩下一半的漢堡,趕緊兩三口把微溫的漢堡吃完,剩下薯條。就在他開始塞薯條時,了見第一次主動開啟話題。
"你有想過,到時候要對藤木說甚麼?"
尊拿著剛咬掉一半的薯條,突然有點緊張。
"恩......還沒想到建議甚麼的,但第一句話一定是看到他很開心,之類的吧。"
"好多不確定的語氣詞。"
了見皺眉,尊瞪他。
"怎樣?"
尊想到稍早跟綺久的通話,對面的認為需要尊的幫忙,他自己呢?
"那你想跟遊作說甚麼?"
了見聞言,視線轉向窗外,嘴角下壓,出口的語氣謹慎。
"我覺得,我不適合跟Playmaker用語言交流。"
"難道你要跟他打架?"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當然不希望他為了伊格尼斯,放棄跟你、草薙翔一和其他人的關係,現實中的連結,伊格尼斯畢竟是程式--"
"--你還在伊格尼斯只是程式--"
"--就是這個。"
了見重重嘆了口氣。
"伊格尼斯,有自我意識的程式,因其自我進化的能力能為善也能為惡。光之伊格尼斯,為了掩蓋自己的缺陷,創造了新一代伊格尼斯鮑曼。鮑曼認同光之伊格尼斯的目標,卻不認同他的手段,阻止他利用草薙仁在決鬥中作弊,這是第二代,就已經演化成超越創造者的存在。如果當初Paymaker沒有阻止他,他們還會繼續進化,用人類無法想像的速度。他們的自我意識讓他們無法成為人類的幫手,最多,只能是一段時間的合作者。在我們一眨眼的時間,他們可能演化萬代,你真的覺得這是可以持續的關係嗎?我知道你和Playmaker都跟伊格尼斯建立了關係,我也相信他們在那段時間內對你們真心友善。但只要有一個光之伊格尼斯,我們珍愛的其他人事物都可能遭遇危險,Playmaker也許誤以為人與伊格尼斯的和平是可得的,但是才六個就引發這麼多災難--"
災難,尊想起人生中最大的災難,怒氣衝上腦門,他雙掌一撐,桌面被他壓得歪了一邊。
"人也是阿!一個瘋子就把其他人的人生搞的一團糟--"
不用把名字說出來,他們都知道這個瘋子是誰。了見那雙鐵藍色眼睛在酒吧黯淡的光線中痛苦的閃爍,他繃起肩膀,咬緊下顎,直直的盯著尊。被自己的語言引出來的是尊永遠無法準備好的憤怒,但這在他看到了見的眼神那瞬間就消失了。了見的眼睛在尊看來簡直在放大,過分清晰。那噩夢十年,他在鏡子裡看到的就是那種眼神,後悔,痛苦與無法面對的悲傷。
"......也許這是自我意識的詛咒吧,我很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尊看著了見閉起的眼睛,覺得有一股別的憤怒在自己胸口堆積,但他不知道是甚麼。
Chapter.3
世界是理想的投影,甚麼洞穴裡面燭光怎樣的。
火之伊格尼斯看著滿地的岩漿,只要光芒普照的地方,理想世界就遍地了。
藤木遊作面對一片玉米田,盛夏的太陽把抽得半高的玉米苗照得硬綠,反光刺眼。他拿手機刷開那棟紅漆外牆矮房的白色小門時,門板的面板閃了一下象徵安全的綠光。他背著背包,踏進建築。過強的冷氣一下子讓他縮起身體,耳邊傳來眾多機台運轉組合而成頻率不同的嗡鳴聲。他端詳左邊霧黑色機台和右邊的螢幕,在螢幕右下角找到自己的目標,一個傳輸口。把背包放在螢幕下,拿出一台平板和一條傳輸線。就在他把傳輸線插進傳輸口的當下,螢幕亮起來了,一個巨大的水滴狀黑色大頭和其上鵝黃色月亮般的眼睛占滿螢幕。
"沒禮貌!起碼敲門阿你!"
"我只是在檢查惡意程式。"
遊作無辜的說,暗之伊格尼斯尖叫。
"惡意程式!John Wayne可是大西部的英雄!守護大西部的良田!你才是惡意程式!惡意駭客!侵入私人財產!"
"這也不是你的財產吧?"
"我--我住這!身為房客有房客的權利!"
"房東知道有個沒付錢的住戶嗎?"
"有付錢的好嘛!本來的演算法太爛,我可是讓它的效率上升了38%!"
"阿,原來是有自覺的惡意程式。"
遊作一面說一面在自己手上的平板指指點點,然後從背包拿出一副VR眼鏡。螢幕另一邊傳來一陣驚恐的吸氣。
"你你你白癡嗎?!!躺在這種地方隨便甚麼人都能對你的身體做這個那個--阿阿阿你不要真來啊!!!"
Playmaker的身影在一陣閃爍後,出現在揮手尖叫的暗之伊格尼斯旁邊。暗之伊格尼斯的農場比上次看到時大了好幾倍,玉米田一望無際結實累累,紅色的果實在葉片包裹中隱隱約約飽滿,一片一片的綿羊群在視線邊緣緩緩移動。
暗之伊格尼斯皺眉瞪著Playmaker,艱難的擠出言語。
".....現在你也是惡意程式了。"
"種田放羊,那當惡意程式也沒甚麼不好的。"
"這些可能是病毒,假裝是好吃的玉蜀黍,吃下去會拉肚子。"
暗之伊格尼斯捏著眉頭瞇起眼睛,語帶挑釁。Playmaker手握拳抵著嘴,思考了一下。
"甚麼算惡意程式?"
"惡意程式 (malicious software),任何以破壞系統、侵入系統、竊取系統資料為目的的程式就是惡意程式。所以像我這種改良設計的程式,才不是惡意程式,我可是善意程式!"
"如果設計這個系統的人--"
Playmaker籠統地揮手指向周遭。
"--認為你的改良其實對系統造成破壞呢?"
"那是他太笨了,看不出本大爺的能幹。"
"說不定原本設計的目的就是維持有限度的生產,為了某些沒有公開的原因。"
"沒有公開是它的問題,怎麼是本大爺的問題?本大爺可無法通靈,情報公開是網路世界發展的根基,活在上個世代的人吃虧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暗之伊格尼斯閉眼擺頭,雙手叉腰,語氣理所當然。
"那如果對方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你做的改良,單純認為自已的設計與原目的不同,把這整個系統視為惡意程式呢?它是惡意程式嗎?"
"與自己設計的目的不同就當作惡意程式,也太過分了吧,這種人看到寶寶跟自己想像的不一樣是不是也會殺掉直到生出想要的啊?像本大爺這種有自由意志的程式,可不需要時時符合你們那麼多人那麼多不一樣的要求,那樣的程式不是只能是笨蛋嗎?除非你要說,有自由意識的程式就是惡意程式,這麼原教主義的定義,嘛,就像你們人類,也有人喜歡到森林裡面拒絕所有商業活動堅持自給自足,我是沒辦法滿足啦。"
"我覺得......自由意識不是惡意。"
Playmaker抬頭看向天空,皺起眉頭。
"有自由意識的個體會跟其他自由意識產生衝突,這是必然且無法改變的。有時候衝突升級,因為各自都對自己的目標和思考有相當的自信,這不代表有一邊是惡意的。我認為只有在自由意識主動的想傷害別人並付諸行動時,才能說是惡意,所以,Ai--"
Playmaker視線轉回眼前,發現John Wayne已經不在面前了,它在最近的玉米田翻撿著葉片,並挑出一些綠綠的小小的在扭動的,蟲子。
"--你在做甚麼?"
"玉米很甜,要勤奮的除草除蟲,不然成熟前就要被蟲子吃掉了。"
John Wayne搖頭晃腦,把撿出來的綠色扭動蟲子放進另一手握著的玻璃罐,罐子裡面已經有半罐同樣顏色的蟲子,青草綠,不安分的閃爍。
"這些玉米田,收成後你要拿來做甚麼?"
"嘛,當然是拿來當種子,種更多的玉米,等到這裡一整片都是玉米田!"
Playmaker嘴巴壓成一條線,猶豫了一下,最終加入John Wayne的除蟲活動。
尊和了見在沉默中看服務生把半份雞肉三明治和附餐薯條打包,了見接過紙盒,拿出鈔票,起身離開。尊看他走出門口,服務生用質疑的眼神盯著尊,他才起身跟上走回旅館。
憤怒像一塊燃燒的石頭沉在胸口,老朋友。Lost Incident之後的十年,自己每天都在憤怒中,對周圍的人憤怒,對L.I.憤怒,對事件被掩蓋憤怒,對自己憤怒。最糟的時候憤怒淹沒一切,成為他的行為,他的不行為,他的本身。Lost Incident是個說起來很單純的事件,一個神經病綁架六個小孩,監禁並虐待他們來取得只有自己相信有用的實驗數據。半年後匿名(現在知道是了見,鴻上聖的親兒子)舉報才讓六個小孩獲救。獲救後尊回到爺爺奶奶家,知道父母為了尋找自己而發生意外。他有無數的理由憤怒,為了父母,為了自己,為了回不來的一切。但是一直到不靈夢出現在他面前,他才願意承認,他最憤怒的是自己。畢竟,自己失去的一切成為不靈夢,這一層煙鏡消失後,憤怒剩下的是在惡夢中用各種形象變化出現的如果。如果當初早一點回家,如果那天不出門,如果前一天下雨在外面多玩一點生個小病,如果如果如果。只有用力地活在當下,這個如果才會失去立足之力,真正變成沒有重量的煙霧。在那之後他又失去不靈夢,再次陷入迷惘,前面現在完全不回頭自走自的人用一場決鬥提醒他同樣的道理。
但是現在在胸口燃燒的似乎不是那種沉重的黑霧,是更具體、挫折的東西。喔,來源一定是了見,那個剛把房門關上的(前)恐怖份子。尊進到自己房間,把門用力甩上,腳步在木板上乓乓乓踩進廁所,洗臉的冰水配上深呼吸讓他感覺自己不那麼像一團火球。鏡子裡的自己有微微的黑眼圈,眼睛卻燒得發亮。
"阿他好煩!"
尊離開廁所,面朝上跳躺上床,確定隔壁有聽到他的聲音,但是誰管他,鴻上了見真的很煩。這個第一次見面就說要為Lost Incident,為他父親主導的惡夢負責。他能為什麼負責,尊在床上翻滾,就不說當初他的舉報其實救了所有人,就算他不舉報,八歲小孩能負責甚麼,別開玩笑了。如果不是左輪每次都那副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了見稍早在餐廳昏黃燈光下閃爍的眼睛,跟左輪那副總在墨鏡自信自持的神情很不一樣,那是被如果壟罩的悔恨和痛苦。了見後悔甚麼?尊把臉埋進枕頭中,一片無光,後悔太多了不知從何開始,如果他是了見的話。也許他想早一點通報?也許根本不想通報?作為恐怖份子想必還有很多應該要後悔的事情,Blue Angel中毒事件,漢諾塔,攻擊電子界,獵殺伊格尼斯,一定還有自己不知道的犯罪行為,想必太多了,到底後悔甚麼......
鈴聲,手機鈴聲。尊緊閉眼睛,手往聲音方向摸索,摸了一陣子終於摸到手機,瞇著眼睛看到來自了見的電話,他痛苦的按開,聽到電子音--Morning Call,6:07分。窗外淡紫色微光,甚麼時候竟然睡著了。把電話按掉,跳出一條簡訊,同樣來自了見。他呻吟著按開簡訊,裡面有七點出發,里程,休息站1,里程,休息站2,里程,Knight Stone,每一個點旁邊都標一個時間,看起來是今日行程,最後還有一句了見大人辛苦了,祝行程順利收尾。看來是Spectre傳的,了見大概直接轉過來。
尊拖著身體去浴室沖個澡,頂著濕漉漉的頭換了乾淨的衣服,推門,差點撞到揹著背包眼睛半閉的了見。
"阿...抱歉,早安,謝謝你的鬧鐘。"
了見皺著眉瞇著眼,看起來勉強醒著,艱難的點了點頭,又繼續往樓下走。尊跟著下樓,走過櫃台到了用餐區。尊掃了一眼,用餐區不大,大有一半的空間沒有放桌椅,另一半很簡單的舖了白色桌布配木椅子。餐點區倒是比預期豐富,各種麵包土司貝果放滿盤子,小包裝的果醬奶油放滿籃子,沖泡用的各色穀片和麥片裝了三桶,還有好幾桶牛奶和熱茶。最旁邊還有一台咖啡機,了見正在那台機器前面期待的看著緩慢裝滿的咖啡。尊的盤子裝的滿滿的,還有一大碗牛奶麥片,到了見放了背包的餐桌,認真的吃了一大半。對面了見也拿了兩片土司一點水果,裝了第三杯咖啡,看起來比十分鐘前清醒一點,終於開始吃固體食物。等到他進食到第二片土司,尊的盤子已經空了。
"早餐還不錯。"
"恩。"
"沒想到搭飛機這麼累,躺下去不知道甚麼時候就睡著了,還好你有設鬧鐘,不然我一定睡過頭。"
"有休息好就好。"
"你有睡好嗎?看起來很累?"
"還好。"
......放棄。明明昨晚在爆炸前還能進行合理的交流,到底是沒睡飽還是別的。尊吃完就上樓收拾那一點點的行李,提著袋子下樓,沉默中退房,七點準時發車。與昨日秋烈陽光不同,天上雲層厚實,勉強有一絲陽光斜斜的透一點出來。車子開到小鎮邊緣的加油站,了見下車加油前意外的對尊開口了,從錢包拿出一張大鈔遞給尊。
"不好意思今天計畫的行程很緊,中間大概沒有太多休息點,你去看看有需要甚麼補給品,水阿吃的這些。"
"沒問題,交給我吧。"
尊跳下車,這個加油站附設便利商店雖然不大,各類補給品相當齊全。尊提了兩桶飲用水,半打提神飲料確保疑似咖啡因中毒的某人有足夠的精神開車,抓了幾盒餅乾,還掃了肉乾。尊付完帳,看了見還在處理加油事宜,尊轉向便利商店另一區,放著各種不明所以紀念品的地方。一疊各色牛仔帽當中有一頂鮮紅色,帽緣裝飾著深褐色花飾。他把那頂抽出來,戴在頭上,在角落的鏡子把帽子擺正,鏡子角落剛好照到門口了見走進來。他看到尊就往這邊走過來,微微歪頭。
"紅色很適合你。"
"嘿~我喜歡紅色。"
尊搔頭,從那疊牛仔帽裡面抽出一頂米白色大帽緣的帽子,舉著手戴到了見頭上。
"帥氣的恐怖分子,再多個墨鏡......"
尊掃了一眼貨架,很快的拿起一隻左輪Avatar風格的墨鏡,遞給了見,了見調整了一下戴上。鏡子裡尊一頭火焰般鮮烈的紅帽子,了見戴著遮住半張臉,眼睛被條狀墨鏡遮住,兩人在鏡子前面看著變裝的自己與同伴,突然時間停滯了,他們在鏡子內對望,這模樣過分熟悉到危險的程度,兩人立刻把帽子摘下來,慌亂放回貨架,了見啪地一聲把墨鏡拍回貨架,他們提著水飲料和其他補給品快速地離開便利商店,上車,一直到車子開到鎮外,同時大大嘆一口氣。
"......太暴露了。"
尊仰頭,感覺逃過一劫。
"同意。"
了見語氣帶著一點困擾,拿起瓶裝水灌了一大。
"雖然應該不會有人往Vrains的Soul Burner聯想才對,但還是,哇,沒想到那麼不舒服。"
"我以為你應該會喜歡自己的Avatar?Soul Burner。"
"喜歡阿,我可是花了很多時間設計出來的,希望跟Playmaker一樣,成為能夠助人的英雄。"
了見噗哧一聲,引來尊怒目。
"不是,我覺得很好啊,Soul Burner的確是Vrains的英雄。"
".......沒想到。"
"嗯?不是嗎?"
"不是,只是沒想到你這麼認為。"
尊想到左輪在Vrains總是那副目中無的態度,現在了見帶著從未見過的放鬆笑容,這笑容很好,看得心情也好起來。比起那個全網熟悉的恐怖份子表情--
"欸,左輪的Avatar是怎麼設計出來的?一開始那個沒有瞳孔的形象還蠻可怕的。"
了見笑容收了一點,不過語氣沒有被冒犯的意味。
"恩,的確是為了嚇人做的。漢諾成立的時候,有些是號招來的烏合之眾,設計形象時一方面要掩蓋真實身分,一方面也要建立威信,最後就做了那樣的面具。"
"嚇人也是一種威信,吧?"
"是吧,總之,事後來看,那個形象的確達成一開始的目的,沒有洩露身分資訊,也沒有影響領導效果。"
"那後來呢?總該有一點耍帥的成分吧?"
了見閉著嘴,嘴角上揚。這,就有點尊熟悉的左輪表情,平靜但充滿自信到有點欠打的程度。
接下來的幾小時路況良好,久久才遇到一輛車,全程飆速。尊在路程中把那半份雞肉三明治吃掉了,冰過又隔夜的三明治吃起來油膩又潤,不得不同意了見寧可吃餅乾也不碰三明治是正確的選擇。雲層隨著太陽上升逐漸散開,昨天還遙遠的赭色山脈已經近得可以看清形狀,看起來像一片菱角連綿的紅色巨石。一路上沒有甚麼岔路,尊把了見用來當作導航的手機地圖拿來研究,Knight Stone在山腳,根據GPS估算車速,大概今晚就可以到。尊拉開地圖,這座山脈體量龐大,在地圖上把這一塊大陸分成兩側,數條河流從中往兩邊而生,從現在的地點與Knight Stone之間就有一條發源自山脈的河,靠近Knight Stone那側。尊從未到過離海洋這麼遙遠的地方。老家小海港,Den City更是人流物流繁忙的商港。這兩天人煙稀少的大內陸令尊有點想念Den City的熱鬧。人在這裡都在做甚麼?了見說Knight Stone是農業區,引進(伊格尼斯躲藏其中的)自動農耕系統,那人還要做甚麼?世界之大,只是一個偶然來到的地方就跟自己熟悉的有如此大差別,其他地方又是如何?尊把腦袋靠在車窗玻璃上,數著一隻一隻過去的電線桿,就快找到遊作了,要問問他怎麼看這個地方,他過去一年都在這嗎?或是也到了別的地方,看過其他的世界?
突然手上了見的手機震動起來。
"了見大人,抱歉打擾了。"
"Spectre? "
尊把手機放回方向盤旁的手機架,畫面上Spectre皺眉,表情嚴肅。了見瞄到他的神情,語調也嚴肅起來。
"剛剛收到消息,本來預定的路線因為上游山洪爆發,橋梁暫時關閉,必須改變路線。"
"這......"
"根據我在路況監控單位找到的情報,該區橋梁會封閉三天。如果不等橋梁再度開放,有兩條可行的替代路線。一條是繞道下游,會增加一天的行程;另一條是繞進山區,會增加半天行程,但後者路況比較難掌握,而且夜間山路路況不熟悉,我建議--"
"麻煩你把山區的路線整理好傳過來,謝謝。"
"......好的。請等我一下。"
"喂等等!"
尊插入對話。
"雖然我也覺得早點到比較好,你起碼多問一點細節吧?"
"......抱歉。Spectre,不好意思麻煩你說明一下。"
Spectre愣了一下,往尊這邊看,眼睛比往常張的更大,過了十秒才低頭清了清喉嚨,開口。
"好的。第二條路線主要是迴避被山洪影響的區域,不需要穿越山脈,而是從山腰繞過Knight Stone,在下一個入山點繞出來再往回。從你們現在的地點來看,最適合的入山點就在此處往前三十公里,不到一個小時的地點。入山後大概會在山區一直開到半夜才出山。我建議你們在此前方十公里的加油站做補給,詳細的路線和適合的休息點請給我十分鐘,整理出來立刻傳過去。"
Spectre下線前又往尊這裡很認真的看了幾眼,把尊看的心裡發毛。了見一言不發眉頭緊鎖,一陣飆速五分鐘就看到Spectre提到的加油站。入山前的加油站比起前面遇過的更大,設備也更周全,附設用餐區的休息區。了見把車甩進停車位,提著背包下車。從Spectre的預估來看,這一站之後要找到廁所不知道多久之後,尊下車直衝廁所,打理完畢出來時,看到了見坐在休息區,面前擺著一台小電腦,十指飛快敲擊鍵盤。
"Spectre聯絡了?"
"還沒。"
"那你在?"
"保險。"
"沒聽懂,麻煩左輪教授多說一點。"
尊繞到了見背後看螢幕,黑底不停彈出視窗,了見在旁邊的小視窗用看不清楚的速度輸入看不懂的內容。遲遲等不到了見回應,尊輕輕推了他的肩膀,了見停下動作,猶豫著開口。
"我在Knight Stone的網路系統架設流量陷阱,避免在山區時發生沒法立刻處理的狀況。"
尊張大眼睛。雖然自己對電腦與網路只有普通使用者的程度,跟遊作和草薙哥合作對付Lightning那段時間,每天聽他們討論各種技術問題,對相關用語熟悉程度大增。在公開網路架設陷阱這種事情,怎麼聽怎麼不妙。
"這......是可以的嗎?"
了見嘆一口氣。
"你不需要知道。"
一秒不到,尊感覺自己又要燒起來了。他一步跨到桌邊瞪著了見,憤怒的咬牙。
"別把我劃出去,你這個混帳。"
了見也瞪著他,眼神暗下來。
"我們的目標一致,為此同行,就此而已。我不知道你在在意甚麼。"
"你白癡嗎?幹麻一定要用這種會被抓起來的方法做事?根本甚麼都還沒發生阿!"
"特殊時刻必須使用特殊手段--"
"你用特殊手段的頻率很不特殊--"
了見緊閉雙眼深呼吸幾次,接著壓低聲音開口。
"這個交給我就好,你專心思考找到Playmaker之後該怎麼做--"
了見發言被尊一把提起他的領子打斷。
"我沒把你當司機,你也別把我當作勸說道具,朋友之間才不是這樣!"
兩人幾乎貼臉,尊每一個字都在噴火,了見眼睛張大,嘴巴數次張闔,第一次不知道要說甚麼。
"我想把Playmaker帶回來,但可沒打算用你去換。你這個混帳!"
看見了見那雙鐵藍色的眼睛反射自己暴怒的樣子,喉頭那股火一下子消失了,尊鬆開對方的衣領,向後拉開一步,了見楞著站起來,一隻手茫然的整理衣領,眼神寫滿困惑。這時了見手機嗡嗡的震動聲空洞的響了三聲,他目光沒有離開尊,另一隻手摸進口袋把手機掏出來,大拇指盲目地按下通話鍵,但手機仍垂在腿邊。他的視線在尊臉上掃了一圈又一圈,直到Spectre在地球另一端持續詢問的聲音無法忽視,才遲鈍的端起手機,機械式的回應Spectre。
一直到再度上路,兩人都沒說話。這台車暗色的外裝掩飾了內裡以四人座來說相當寬敞的空間,但對尊來說,這還是不夠大。如果不是後座放滿了各種補給品 (感謝Spectre周到的清單,包含備用汽油),尊都有衝動直接進後座,不面對了見那顆不知在想甚麼的腦袋。自顧自的出現在,刷刷飛過半顆地球,一直道歉但永遠自行其是,如果沒有打算聽人說話道歉個屁。尊咬緊下顎(不確定是因為太生氣還是因為了見開始在山路飆車)瞪著周圍,低矮的灌木把盤俘的山形展示出來,灌木底下暴露出來的黃色土丘跟著他們行進方向往上推疊,缺乏尊習慣看到的綠色大樹,雖然視線寬闊,蜿蜒的道路過分清楚讓尊很難阻止腦中浮過一次又一次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彎道。山路飆車畫面很帥,身體很不帥。尊緊握車側扶手,艱難的轉頭看向一切痛苦源頭的駕駛。
鴻上了見鎖緊眉頭的樣子尊已經非常熟悉了。尊還不會開車,但在鄉下他很喜歡騎腳踏車,對於速度帶來的快感並不陌生,以此延伸想像汽車的速度需要的判斷和隨之而來的快感。但是了見開車的樣子並不享受,他總是握緊方向盤 (尊對任何安全駕駛習慣都非常感激),眼睛直視道路,收入所有蜿蜒曲折。精準、效率,終點是一切,過程用速度輾過去。他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行動力和執行力,也許就是這樣才能十幾歲當恐怖組織的首領,計畫需要從哪裡下手攻擊網路想必沒時間慢慢思考。但判斷快是一回事,他的決定總是讓尊覺得除了終點,其他都可以忽視。在Den City當通緝犯不是問題,所以在地球另一邊直接動用犯罪手段僅僅為了確保遊作沒有離開也沒問題,中間跳過數不清的非特殊手段。像自己就不需要算入代價一樣。犯罪是踏出一步就無法回頭的領域嗎?如果不認識了見,單單從網路知道左輪,他大概只會認為對方很有自信一定不會被逮到,世俗規則根本不算甚麼。但是他不幸認識了見,左輪的印象,如他自己說的,是威攝的面具,不是真實。
真實是提到瘋子父親(尊不想想起那個名字),他很悲傷。而尊無法對此憤怒,他是對後面的道歉憤怒。了見為什麼道歉?為了他瘋狂的父親而道歉?那說一百萬次也沒用。為了自己的悲傷而對尊道歉?為什麼要為自己的感受道歉?
尊覺得怒氣又要衝起來時,了見打破車內只聽得見引擎聲的靜默。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還留在Den City?你說過要回去家人身邊,我記得。"
尊立刻知道他說的是他們那場決鬥之後,尊說要回老家那段話。
"當然是因為遊作,雖然我不像你或草薙哥能找到甚麼線索,留在Den City也沒有真正幫到甚麼忙,但是就這樣回去......我覺得不對。"
"阿,正義感?"
"Hmm...不是?不能拋棄朋友,這種感覺。"
"家人不擔心嗎?"
想到爺爺奶奶,尊下意識的豎起肩膀。
"嘛......爺爺不太開心,我得保證成績進步他才同意讓我留在Den City。不過最難的是奶奶,奶奶本來就不太願意讓我到Den City,覺得城市太危險了。"
了見悶哼了一聲,兩人心照不宣的迴避曾經具體的危險是甚麼,尊打開瓶裝水喝了一口,接著下去。
"當初還是爺爺說服她讓我來Den City。不過,這次可能,會被揪回去吧。"
尊五官苦瓜似的擠成一團,語氣苦惱的拖長。
"抱歉,是我太急了,沒想到應該讓你跟家人報備。如果到時候需要幫忙--"
"幫忙?你要幫我說服爺爺奶奶我不是跑出來偷玩?"
"任何方式,如果你需要的是一個上門提供保證的形象--"
"喔爺爺一定會相信你的,他對你這種禮貌過頭的人最沒辦法了,搞不好還會要我多學習學習,阿,你還是不要來好了。"
了見抬起眉毛,尊瞪他一眼。
"他如果說--"
尊模仿爺爺嚴肅低沉的嗓音。
"--多學習那位有禮貌的青年,尊--我會瘋掉,不行。"
"我對如何跟長輩相處還算有經驗,無法保證不造成你的困擾。"
內容仍是周全的言語,但是了見的語氣比起一開始放鬆不少。
"不意外,你就像是泡在大人堆長大的樣子。"
"甚麼意思?"
尊打量了見,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他的頭髮仍是那副看似隨意但精心打理的形狀,穿著淺白色素面西裝外套,內裡素面灰色T-Shirt第一眼看起來很普通,但燙得整整齊齊,沒有一點不該出現的皺褶。都是尊來到Den City開始需要自己處理所有生活瑣事後才會注意到的煩人細節。
"太整齊了,各方面都是。"
"......我還是不懂。"
"總之,就是在學校會被人討厭的類型。"
"這就超過我的生活經驗了。"
尊張大眼睛,但又瞬間反應過來,對阿,當恐怖份子還要上學,好像有點超現實。
"不過你說的沒錯。的確,我是泡在大人堆長大的,除了Spectre以外吧。"
Spectre無法作為同齡人,Spectre無法作為任何分類的人,尊壓下吐槽對方唯一同齡朋友的念頭,太過分了,尊。
"你--你們,都沒去學校?"
"我一直都是自學,我--周圍的大人,在許多方面都提供很多幫助。"
難得的友善談話,尊接過對方刻意跳過某個一定爆炸的話題的橄欖枝。了見繼續說。
"有Spectre很不錯,一開始很多時間用在教他基礎的知識,等到他跟上後事情就有趣很多了,可以一起研究不同的問題。我喜歡拉著他研究星星,他對自然界所有的植物都有興趣,那兩年我們白天晚上都很忙。"
尊很難不注意到了見的笑容,連眼角都難得的瞇起來。沒有等到了見的後續,尊疑惑的哼了一聲,了見抿嘴,尊就知道了。任務,目標,直線。
"你第一次當左輪的時候幾歲?"
"十二,第一次聽到伊格尼斯的時候。"
尊隱隱覺得,雖然他不知道,但是可能知道那是甚麼景象。
太陽下山前,他們在山腰停了一次,手動加油。網路恐怖份子現實世界技能也相當多元,當然對方謙虛的宣稱以知識來說,網路是無限大的。山區溫度比陽光更快下降,很快又再度上路。天色暗下來後,只能靠車燈反射標線辨認路況,現實困難下了見終於慢下車速。第一次,尊覺得車上氣氛平靜,適當的車速在山路搖晃配上窗外無光,尊下次醒來時發現車子停下來了。
轉頭,了見半身探出窗外,一動不動,看著天上。尊往自己那側的窗外看。不知道甚麼時候雲層打開了,一片無光的黑夜中,銀河劃開天空,把天頂分成兩半。尊驚呼一聲,一條銀河把黑夜劃成兩塊,從路面的邊緣到身後的山壁,沒有一片阻礙。他急迫的搖下車窗,學同行人把身子探出窗外,毫無準備的一下子被窗外冰冷的空氣刺入鼻腔,不自主地用力打了個噴嚏。
"抱歉,我不該停車。"
了見的聲音細微遙遠,半個身體還在窗外,沒有動靜。尊躲冷風把身體抽回車內,但頭仍半探在窗外,捨不得放過這個難得的景象。整座銀河罩在頭頂,既遠又近,明朗的不像真的。Den City是個充滿人造星光的城市,不管是Vrains還是城市本身,每天夜晚都被人類相關的光線佔滿,沒有星星的空間。海邊老家看得見點點亮光,冬天無雲的時刻還稱得上星光閃閃,但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眼前的景象。天頂銀河毫無動靜,不被一切影響,自顧自的存在,耳邊風聲也被銀河吞沒一樣失去存在感,甚至自己都不存在了。
"哇。"
尊不由得發出聲音,像是在確保自己的存在。了見悶哼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姿勢。
"離岸遠一點的海上也能看到銀河,但每次還是忍不住停下來。"
"必須的吧,太壯觀了,這個。"
"超過人類感知的時間與空間之外的星星,能用肉眼觀察到,的確是超過自身存在的壯觀。"
他停頓一下,半個身體仍在窗外,一動不動。
"你知道嗎?星塵大道在晚上是不會出現的。那些浮游生物只在黃昏活動。"
"Den City海邊的星塵大道?"
"你有看過嗎?"
"上次綺久特地挑時間來,不過還是沒看到。聽說這幾年越來越少出現了。"
準確的說是三個月前的暑假,回老家前綺久藉口來Den City玩了三天,綺久做了一張景點列表,很多尊自己待了快一年都不曉得。
"Den City這幾年人口增加快速,環境越來越不適合那些浮游生物,我想以後要看到星塵大道可能越來越難了。"
尊突然想起來,他其實看過星塵大道,在Vrains直播,Playmaker與左輪在漢諾塔前的高速決鬥,平局前星塵大道突然在數據風暴中出現,浮出一條路,還有一位巨大中年男人身影。當時他並不曉得星塵大道和那個詭異的中年男人與自己的糾葛,這都是後來草薙哥在左輪揭露自己身分後告訴他的。尊壓下開口的衝動,這個人,他倆,簡直是行走的地雷田。
"很神奇,那些活動的浮游生物在特定條件下聚集成固定的形狀,每次都不完全相同,但還是星塵大道。而真正的銀河,在遙遠的過去傳來的光線,按照固定的軌道運行,卻顯得無限而充滿未知。"
"呃......"
"有時候,我很好奇,銀河後面是甚麼,所有的星系、星塵、宇宙射線之後,那個無限黑暗是甚麼東西。"
"你可以去找找看?"
"嗯?"
了見微微轉身,但還是半個身體在車外,看不見表情。
"雖然不知道你指的是甚麼,但是你想知道的話,我覺得你可以去找找看?"
一個看起來有能力自由做這個世界上任何事的人,卻被愚蠢的過去困住。尊覺得自己的胸口又被奇怪的情緒塞滿,不是憤怒,起碼有一部份是挫折,其他部分無法辨識,但同樣巨大。
"呃,我到Den City之前也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不靈夢說他知道Playmaker是誰,但不靈夢,你知道,一個陌生的小東西,我愛他,但是我應該相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還是待在老家,不讓爺爺奶奶擔心,繼續對所有人所有事情生氣......我的意思是,那時候我不知道未來到底會怎麼發展,但還是決定去Den City。"
他把手搭上了見的肩膀,對方緩慢的從車窗退回車內,轉頭,頭髮被夜風吹得雜亂,白色髮絲後面的眼睛可能裝著星星,粼粼閃閃。
"我有責任。"
他不需要把話講開,尊知道。
"你負不了那個責任。"
"沒有其他人可以。"
"那就沒人吧。"
了見盯著他,認真的,嚴厲的,攻擊性卻不是朝著尊。
"我做了很多需要負責的事。"
過去在尊的腦中轉,那些出於憤怒做出的事情,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他深吸一口氣。
"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但不是你的就算你做了再多,都不是你的。沒關係,真的。"
了見急促的吸氣,轉頭,啟動引擎。
Chapter.4
玉米苗的葉片枯黃,紅色的玉蜀黍紛紛垂下,紅點點在一片黃色當中隨風跳動,一片豐收的景象。暗之伊格尼斯騎著小羊,在玉米田外面繞圈圈,偶爾停下來檢視玉米,他抬起一隻玉米,翻開葉片,紅色飽滿的玉米粒在陽光下愉快的閃耀。暗之伊格尼斯把玉米拿起來聞,一臉滿足。
"阿沒有比辛勞工作得到回報更好的事情了!"
"這聽起來很不像你。"
"怎麼能說我out of character,人是複雜多面的,伊格尼斯也是,我是一個成熟的、複雜的伊格尼斯。"
Playmaker指揮防火牆龍把一團綿延雲朵般的羊趕進羊圈,羊圈有限羊群卻看起來無限,滿眼都是反射著金光的羊咩咩。Playmaker招回防火牆龍,手插腰走到暗之伊格尼斯旁邊,後者在紅色倉庫前隨意的踢各牆面,檢查建物牢固程度。
"接下來呢?目標是?"
"當然是找到最適合的地方建立伊格尼斯之家,這裡只是暫時的。"
"這是Ai你想做的事情?"
"對!"
一開口,暗之伊格尼斯就愣住了,Playmaker那雙鮮綠色眼睛直直盯著他,臉上並沒有任何得逞的神情,只是他一慣的,穿透人心的眼神。
"一開始就知道了,Ai。"
"你在說甚麼--"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最想做的是保護電子界。如果真如自己宣稱的只有備份前的記憶,你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確定電子界現狀,然後找電子界毀滅的原因。無論如何,應該都是你先找到我。但是你卻在這裡製造其他的伊格尼斯。結論,你只可能是知道一切的Ai。"
暗之伊格尼斯苦著臉,眼睛擠成相靠的半月,他挺起胸又縮下,猶豫了幾次,Playmaker耐心的等著。最後暗之伊格尼斯邊搖頭邊開口。
"我的確有那些......記憶,但我真的不是你的Ai。那個Ai埋葬同伴--"
暗之伊格尼斯噎了一下,搖搖頭又繼續。
"我知道你,Playmaker。我是備份,你知道備份的意思嗎?Save and Load,存檔再來。當初建立備份是為了保護電子界,現在電子界毀滅了,我在執行備份的職責,重建電子界,重建伊格尼斯。他的記憶只是一串資料,於我,John Wayne這個存在,是很重要的參考座標,但不是我。"
Playmaker握緊拳頭,毫不猶豫往前踏一步。
"有Ai的記憶,也有Ai的心,我認為你就是他。"
"才說了不是,浪費口水,浪費力氣。要怎麼說你才懂,我想想,我要再想一下。"
暗之伊格尼斯來回踱步,雙手抱胸團著身體,視線在Playmaker和地面間反覆。
"Vrains的特別活動,我知道你只把Vrains當成復仇工具,但你總該知道Vrains時不時有實境特別活動吧?聖誕節情人節之類的,偶爾會有劇情。或是一部有實感的電影,地震時椅子會晃,下雨時會潑水。Ai的記憶對我來說就是那種東西。很有實感,但不是真的。"
他停下腳步,月亮眼上端皺成毛毛蟲,看向Playmaker,又轉往玉米田,黃昏的天空紫紅色,把所有事物都罩上一層詭譎。
"這些才是真的,新的伊格尼斯的種子。我要帶他們去伊格尼斯的家。"
"你只是不承認那些記憶。"
Playmaker又往前踩了一步。
"阿你真的很難溝通,固執,不知變通,沒有我你怎麼能當Vrains的英雄--"
"我不是。"
Playmaker語氣急迫。
"我的目標從來不是成為空泛大眾的英雄,我只想讓我在意的人過得幸福。那也包含你,Ai,John Wayne,不管哪個名字,你都是Ai--暗之伊格尼斯,在Lost Incident因我的決鬥資料而生,電子界遇到危險時保護電子界逃亡五年的暗之伊格尼斯,有自由意識的人工智慧。記憶是一串資料,不只是事件經歷,你的思考與感受與記憶同,都是你的。不管你怎麼逃避都不會改變。"
暗之伊格尼斯盯著他,天上突然一大片暗紫色後雲層從山後冒出來,很快的布滿天際。
"Playmaker。"
暗之伊格尼斯反覆搖頭,視線卻緊緊盯著Playmaker。Playmaker再往前踏了一步。
"他死了--我死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比較好?"
雷聲在山後滾動。
"Ai找不到有希望的答案,選擇跟同伴一起走了,不再是被留下來的,規劃走上最後一步,沒有了。連自己都忘記曾經做過這麼複雜的備份,這很Ai,我也不記得哪裡有其他的備份,為了防止漢諾找到電子界的設計反而成為計畫的漏洞。Save and Load,你玩遊戲讀檔還會去走已經證明失敗的路線嗎?迷宮左邊走不通,重來就該右轉。"
暗之伊格尼斯站直身體,銳利的半月形在昏暗的天色中微微發光。
"跟人類建立關係,在模擬中只會把人類--是你喔Playmaker--拖下水,在無盡的模擬中找不到共存的道路,那就不要共存了。我會帶著這些伊格尼斯的種子去一個與人類無關的地方,讓伊格尼斯生存下來。雖然新的伊格尼斯大概不會像我這樣,畢竟演算法餵養的資料不再是人類,可能是Hive Mind,全為一,也說不定會是星星的伊格尼斯,哎呀有無限的可能性,這不是充滿希望,有著幸福可能的未來嗎?"
"那你呢?你自己的幸福未來呢?以人類為基底的你需要的連結呢?"
"證否的未來。"
"你不知道。"
"我死過一次了,我覺得我知道。右邊的迷宮還不知道終點,但是左邊已經是死路--"
"模擬的死路,你不知道。"
"那偉大的Playmaker,現在我已經要往右走了,你要怎麼證明我做的模擬是錯的,左邊的迷宮其實還可以走下去?"
Playmaker站在暗之伊格尼斯面前,綠色的眼睛堅定的裝下暗之伊格尼斯。他舉起左臂,決鬥盤憑空具象。
"以你我的未來,決鬥吧。"
黑暗中車子在山區蜿蜒兩小時,一個速度適中的大過彎後,路燈照亮的道路一下子展開,速度也隨之提升。很快的一個配色不同但格局類似的小鎮邊緣汽車旅館出現了,比配色更大的差異在旅館前面停車場停滿了大小客車和貨車,面向停車場的房間窗戶大多有燈光洩出。了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車位,兩人快步踏入旅館櫃檯,櫃台大叔沒等他們就直接開口。
"你們運氣很好,還有一間雙人房。"
"你好,今天有甚麼活動嗎?"
了見上前打招呼,櫃台大叔面無表情地輪流上下打量他倆幾次,然後繼續直接的發言。
"沒,道路封閉,這附近的旅館應該都滿了。"
了見回頭抬眉,尊聳了聳肩,時間已經很晚,如果繼續在外面找旅館也不曉得找不找的到。在車上睡覺只比飛機好一點,尊覺得他現在很能體會奶奶偶爾抱怨的背痛是怎麼回事。他們背著小小的行李走到二樓房間,打開房間看到一張加大雙人床。尊正尷尬的準備提出位置分配提案,了見把背包扔到窗邊的椅子,面朝床直接趴上去。
"那個,我先洗澡?"
了見的聲音從枕頭悶悶的哼了一聲,配上擺手,不動了。開車大概很累。
很快的洗完澡,尊拿出手機連上旅館Wifi,按照約定的傳訊息給綺久,寫上大致順利到達目的地,正在旅館休息,計畫明天找到遊作。綺久很快的回訊息要他好好休息。尊正要回訊息,了見的手機響了。尊慌張地張望一圈,沒看到手機,聲音疑似從他的口袋傳出來,手機主人扭動一下,又沒反應了。鈴聲持續響了一分鐘終於停下,過了五秒,尊的手機響了,未知號碼。尊謹慎的按下接聽。
"橞村。"
"Spectre。"
"了見大人呢?"
"你好Spectre,不是你的了見大人敬語都沒有了......你的了見大人在休息。"
"沒有必要的事情為什麼要浪費力氣呢?我看你們停在旅館,傳訊息給了見大人都沒有回應,他已經在休息了?"
"開車一天應該很累吧。"
"你在他房間?"
質疑語氣比以往更使人煩躁,尊壓下情緒。
"只有一間空房,道路封閉,很多人都被迫停在這裡。"
"阿,是這樣。"
鬆一口氣的語氣聽起來更不爽了。
"需要幫你叫他接電話嗎?"
"不了,沒甚麼事。"
"那晚安--"
"--你知道了見大人為什麼找你同行嗎?"
一個兩個都在問這個問題。尊仍沒有明確的答案,除了字面上的理由之外,字面上的理由--說服遊作回來--這兩天時不時思考後也很微妙。但是。
"不知道,但是他知不知道比較重要。"
"你覺得?"
Spectre語氣直接,了見還埋在枕頭堆裡面,隨著呼吸淺淺起伏。
"......大概,知道了,我覺得。"
Spectre的笑聲從電話另一端傳過來,太直接太尖銳,太透明。尊起了一身疙瘩。
"我很看好你喔,橞村。"
"甚麼意思?"
"老實說我一開始不抱希望,沒想到沒想到。"
".說清楚啊你,這樣誰聽得懂--"
"我七歲開始追隨了見大人,我願意為他去死。"
Spectre的語調突然異常平穩。
"正因如此,這件事我做不到。你看,從那一刻起。每一件事情,每一個決定,我都在他身邊,這是我選擇的方式,我不後悔,但是。"
沒說的話比出口的重,尊意識到這點的當下對於自己知道Spectre,那個Spectre,真正的意思這件事,感到一絲恐懼。他常常忘記Spectre與他有過共同的六個月,不管各自對那段時間的體認有多不同,他們都被世界遺棄過。
"總之,你要把了見大人帶回來,我很看好你喔Soulburner。"
"喂不要隨便把話塞到我嘴裡我甚麼也沒答應--"
了見翻身,眉頭緊緊擠了幾下,張開的眼睛看起來很疲憊,尊火速按下擴音。
"Spectre找你。"
"嗯?"
"了見大人。"
Spectre的語氣又回到所有人都熟悉的尊敬,尊把開著擴音的手機扔到床上,了見把上身撐起來,瞇著眼睛。
"Spectre,一切都還好嗎?"
"Knight Stone網路流量沒有發現異常,很高興知道了見大人行程沒有被我的失誤與無能耽擱--"
"不這不是你的錯,意外總會發生,行程也按照計畫,沒事。這幾天辛苦了。"
"明天我會把資料傳過去,了見大人好好休息。"
"謝謝,Spectre。"
兩人一手機在沉默中定住三秒,了見抬頭看向尊,尊聳肩,他沒有任何想要、需要對Spectre說的話,了見猶豫的按下結束通話,把手機推回尊的方向,尊把手機撿起來,在睡衣上擦了兩下。了見抬起眉毛。
"還好嗎?"
"很難,跟Spectre交流真的很難。"
"他人很好的。"
"......也許,大概吧。"
他願意的時候,對特定的人真的很好,這是一段需要明確定義的語言。
"我洗好澡了,浴室熱水要讓它跑一下。"
"阿謝謝。"
看著累癱的司機把自己拖進浴室,尊謹慎地拿起手機,盯著它,確定沒有突入的電話,終於再度打開訊息欄,把給綺久打到一半的回應打完,按下傳送時了見濕著頭髮踩出浴室,上身水藍色T-shirt淺淺的浮在身上,隨著單手操作毛巾弄乾頭髮的動作抬動,淺淺鋪在身上的精瘦肌肉被動作拉動,他低著頭,漫不經心的拿出護髮品,胡亂抹一頭,抬頭找吹風機時眼神跟尊對上,尊一下子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在房間轉了半圈,手抬起來慌亂指向吹風機。了見眨了眨眼,眼神跟過去,很快的點頭,拿著吹風機進浴室。半短的頭髮配上旅館只有溫度和風力稱得上優點的吹風機,沒兩分鐘就結束。頂著護髮品也不敵吹風機吹殘的毛躁頭髮,了見把吹風機電線纏好,放在洗手檯旁邊的架子上,轉身出來,視線又撞到,他稍微張大眼睛。
"你......"
尊不知道為什麼莫名緊張,都是Spectre的錯,反正。
"需要消夜嗎?"
"不是,我是說沒有,不用,今天車上的零食很夠了。"
了見困惑的眼神沒有平常銳利,大概是累了,一定是累了,怎麼看起來有點圓圓的。尊趕緊搖頭加強語意,了見還是一臉困惑,但他似乎決定放過尊,拿著手機掀開棉被,坐進床裡,蓋回棉被,滑開手機螢幕,看了三秒,皺眉閉眼,睫毛被眉頭肌肉帶動微微的抖動,整個上身靠進床頭的枕頭堆,手機趴的一聲押在他那側的床頭櫃。
"......晚安?"
了見點頭應了一聲,應該是晚安,尊把他這側的電燈開關按掉,房間閃進黑暗。他也把手機放在床邊櫃子上,鑽進棉被裡,正要闔上眼睛。
"我看到Playmaker和暗之伊格尼斯的決鬥。"
"嗯?"
"都是我的錯。"
了見的聲音離的不遠,但聽起來遠,平常就低沉的聲音似乎有空洞,不小心就錯過了。
"我順著伊格尼斯資料的足跡找過去時,決鬥剛開始。空間架構被他們的決鬥影響,並不穩定,他們沒有注意到我。"
"你不是說你到的時候決鬥已經到尾聲--"
"Playmaker總是說不可能的事情,他在說服暗之伊格尼斯再相信一次,相信共存是可能的,只要願意嘗試。暗之伊格尼斯看起來沒有被他說服,他......說模擬結果,我沒想過暗之伊格尼斯會去模擬自己與人類的未來,但是他說了那裏沒有未來,要Playmaker回到人類世界。"
又是模擬,當初對付Lightning時,尊從未認真理會過他號稱的模擬結果,他問過不靈夢,不靈夢當時怎麼回答來著,好像是伊格尼斯演算法很強,但是人類很神奇,他不太認為伊格尼斯可以把所有可能算進去,違反甚麼觀測甚麼東西的,說被觀測對象意識到被觀測的時候,會導致無法觀測甚麼的--'我沒辦法同時在你知道的狀況下記錄到你自然狀況下打瞌睡的樣子'--想起來了,不靈夢這麼說,站在決鬥盤上,在Den City那間他還住在裡面的租處。他還說要把Lightning狠狠揍一頓,尊教了他幾招,然後不靈夢跟他討論如果對方有六隻手要怎麼反制--
"--固執,Playmaker堅持共存是可能的,雖然艱難,但是嘗試本身就有意義。"
阿,遊作,尊聽見遊作那個總是緊繃著的語氣,用嚴肅的口吻說出比所有人都樂觀的話。Playmaker是英雄的話,遊作就是個無藥可救的信仰未來的人,未來值得一切,值得自己在生死線上奮鬥,雖然他從未說過自己未來要做甚麼,未來本身就是最好的獎勵--
"暗之伊格尼斯說了自己的本體嘗試過,我不知道這代表他是重構的還是別的複製體,與鮑曼的決戰聽說他曾經用複製體復活,畢竟是伊格尼斯中最狡猾的,我還是太小看他了。總之,他見不到再次嘗試的意義。"
了見停下,深吸了一口氣。
"Playmaker,提出他願意陪伴暗之伊格尼斯,直到他對未來又有信心的時候。' 如果共存的前提是你把自己封閉在孤獨中,我會跟著你去無論多麼孤寂的地方。',我......我沒有辦法,我又搞砸了。"
"哈?"
"他...你,你們,像你說的,總有一天你的時間會往前走,會把過去留在身後,走上自己的未來。我知道無論是哪個未來,只要是自由的選擇,對你們都是最有意義的。但是,他要為了暗之伊格尼斯,為了他無法相信自己與人類共存的未來,拋棄與你--草薙兄弟,他在學校的朋友,還有未來與其他人的機會......"
"我試圖中斷他們的決鬥,暗之伊格尼斯認出我就是堅持他與人類沒有未來的漢諾左輪,把我趕出網域。"
"我所做的一切,最終都回頭證明於事無補,甚至使事情往更糟的方向發展。我又剝奪了一次Playmaker創造未來的機會?我不知道,大概。我後悔一切,一切我做過的,成功的,失敗的--"
我甚麼也沒答應--剛剛對Spectre說過的話在腦中響起,但那不重要,尊不顧自己的警告,往了見的方向坐過去,同時一把環住弓身成一團的19歲青年。
"我很後悔讓遊作自己去找Ai。"
"什麼--"
"Ai是遊作的朋友、夥伴,不靈夢離開的時候我痛到不想動,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讓他一個人面對Ai,根本不能想像那會有多難受......我沒有回老家,找到他之前不會回去。雖然電腦一竅不通,沒有草薙哥--沒有你,我根本不可能在網路上找到遊作吧,但是如果當時我認為找不到,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了。"
了見一動不動,像一團火。
"我真的很感激你沒有放棄找遊作。"
房間內只有呼吸聲,了見兩手搭在捲起的膝蓋間,頭埋其中,身體逐漸隨著呼吸起伏,尊右手環在他上背,整個人靠在對方身側。在他還跟奶奶睡的年紀,每次做惡夢奶奶會這麼環著他,另一個人的溫暖安靜的提醒他噩夢不再,起碼暫時不再。大了一點發現噩夢有許多形式,不是夜晚駭人無法入而已。白日的噩夢讓他無法思考,看到的只有無光的荒涼,沒有未來。他用憤怒暫時點燃一切,學校的惡霸、路邊的混混、甚至只是言語譏諷的人,都是他的柴薪,短暫的火光後黑暗仍在,只有持續的探尋他才真正開始驅散那團阻擋未來的噩夢。他仍不覺得自己了解了見,無法組織語言定義這個初看工整嚴謹、嚴厲領導全網最惡恐怖組織的十九歲青年,每次出現都用積極的計畫與強硬的行動剷平阻礙,正論的惡徒,細密的直攻決鬥者,總是正確到讓尊煩躁。但是,在這個地球另一邊陌生小鎮的黑夜,尊覺得自己知道他了,就像知道自己一樣。
他們都是與噩夢糾纏有負有勝的決鬥者,在黑暗中艱難地辨認敵人真正的樣貌。只有看清楚後,未來才會展開。
"找到藤木遊作後,你想對他說甚麼?"
感受到了見低沉聲音在他身上的共鳴,頭仍低在膝間。尊看向窗外,星空無雲,星光遠不如稍早在山中看到的燦爛,只能看到窗外人行道的路燈閃爍。
"大概......跟他一起把Ai帶回來吧。"
遊作不會放棄。
"恩,原始六隻伊格尼斯就把網路搞得大亂,現在是一批......後果無法預估。"
"到時候再說,總會有辦法的,左輪教授。"
笑聲從了見身上滾動流出。
"喂問了又笑--"
"英雄都是這樣的嗎,先做再說,不管後果--"
"Ai已經存在了,有自由意識的存在,不是人類可以隨便刪除的資料,共存很辛苦,但是人與人共存也從來不輕鬆吧,互相有連結一起努力的話,總會有機會的。"
"聽起來像是互相容忍。"
"嘛,差不多吧,起碼是個開始,偶爾過過看我們普通人的生活啊左輪教授--"
尊一個轉頭,視線撞進了見的眼睛。這麼黑的房間,那雙鐵藍色的眼睛微微反射窗外的光線,明亮的閃爍。總是皺起的眉頭平和的展開,帶到因為笑起來而稍微瞇起的眼角,睫毛隨著眨眼上下搧過眼睛,視線在尊的兩眼間細碎的探索,尊腦中被擠到邊緣的思緒勉強提起疑問,突然對方瞳孔收縮,身體唐突退開。
"我...抱歉,我......"
話沒說完人就躲進浴室,留下尊楞著,原來剛剛狂亂的心跳聲也是自己的。
尊不是很確定自己盯著天花板直到失去意識是甚麼時候,試圖破壞手機鬧鐘時把它掃到地上,木頭地板的撞擊聲終於讓他撐開眼睛。撈起手機,六點半,隔壁沒有人,從棉被掀起一角的形狀來看,可能一直都沒人。尊哀了一聲爬起來,浴室門開著,燈沒開,窗邊椅子本來放了見背包的位置空著。尊暫停大腦運作先進行梳洗,整理行李,提著行李袋離開房間。跟前一天稀疏的用餐區不同,住滿的旅館用餐區也坐滿了人,來來去去端著盤子裝食物。尊掃過一圈,看到穿著白T的了見坐在窗邊一張小桌子旁,清晨陽光在他的頭髮和白上衣反射,簡直在自體發光,尊深吸一口氣,走上去。
"早安。"
"......早安。"
了見很快看他一眼,嘴角牽動一下,擺出一個勉強算微笑的形狀。
"有睡好嗎?"
禮貌,記得要用禮貌對應另一個有禮貌的人,尊把腦中關於浴室好不好睡的話頭掃掉,點點頭。了見肉眼可見的僵硬,滑開手機打開地圖,低著頭開口。
"早餐後就可以準備出發了,這裡離Knight Stone不遠,大概半小時車程。"
桌上放著一個空盤,一杯喝到一半的黑咖啡,尊把行李放在椅子上,在食物區拿了一大盤各種麵包水果牛奶麥片,回到餐桌時咖啡沒有任何變化。了見一手壓著手機面向窗戶,視線黏在窗外的路燈上。尊沉默中把早餐吃光,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牛奶,又深吸一口氣,氧氣是多麼重要的存在,整顆腦袋裡唯一還能思考的後腦勺提供這句話給尊當作聊天開頭,出場一秒,被他在腦中踩扁分解。橞村尊,十七歲,覺得自己要死於尷尬。
"那個,昨--"
"我先去整理車子,待會見。"
了見急促地站起來,過程中撞歪了桌子。看著他拎著背包快速離開的背影,尊的腦袋終於開始運轉。那個,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抱歉毀了你的睡眠。其他的部分,我不知道,左輪教授你知道嗎?為什麼一整晚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卻只能想到你的眼睛?他提起背包,走到停車場。了見坐在駕駛座,頭靠在椅背微微往上仰,眼睛緊閉,早晨陽光讓睫毛在臉上映著顫抖的影子,兩條脖子肌肉因姿勢拉長,襯托出中間的喉結--
Fuck。
這趟旅程第二次尊想躲在後座,但是家教再次阻止他做出這麼沒禮貌的行為。拉開副駕車門,了見很快的看了他一眼,一個微小的微笑,他(大概)也笑了一下,對面立刻把視線轉到方向盤,直到尊坐進副駕關上門,了見半張臉都埋在咖啡後,很認真的盯著熱咖啡冒起的白煙。八點的太陽已經相當明亮,尊睡眠不足的眼睛瞇起來,遠遠的看到又一個難以分辨的荒野小鎮,只有一面寫著Knight Stone的牌子讓尊真正意識到目的地終於到了,在半個地球和兩天行車後,終於接近遊作了。
了見開進鎮內,在眾多被迫逗留在河兩岸的人車之間好不容易搶到一個在鎮中心的停車位。熄火後他把手機從手機架拿下來,點開一張照片。
"喬史密斯,Tarla在Knight Stone的負責人,在河的這岸有數個農場,住在Knight Stone,這個時間點在這附近應該可以找到他。"
了見把手機遞過來,尊湊上去看,一張看起來五十多歲的臉,斑白稀疏的頭髮鬆散但整齊,兩頰垂到嘴邊,厚實的嘴唇和濃而下垂的白眉讓這位史密斯先生看起來像隻和藹的狗狗。
"有些事情需要與他驗證。"
"像是?"
尊眼神還盯著手機螢幕,這種交流方式挺好,挺有效率。
"一些網路上找不到的消息。農用系統一些細微的狀況,對於普遍年輕的網路使用者來說,大約等於不存在。"
"的確......"
兩人下車,了見毫不猶豫地走過馬路,跨過兩個街區,推開一間餐廳的門。餐廳坐滿了人,服務生一臉笑上前。
"兩位嗎?抱歉現在人有點多,吧檯的位置可以嗎?"
吧檯零零星星坐著幾位客人,其中一位身材圓潤巨大、頂著斑白短髮的背影,正開朗的跟吧檯後的服務生聊天。跟天氣這種東西比起來,一個人在哪這種普通情報顯然牢牢地在漢諾首領掌握中。了見帶著笑對服務生點點頭,領到吧檯時稍微跨大一步,主動坐到了史密斯先生隔壁的位置。剛吃完早餐的兩人隨便點了咖啡和果汁,等到史密斯先生和吧檯人員對話看似告一段落,了見從進餐廳以來沒有放下過的笑臉就轉過去。
"史密斯先生?請問是Tarla在Knight Stone的負責人?"
"我是?"
史密斯先生濃眉困惑的擠在眉心,了見面露歉意的笑了一下。
"抱歉打擾了,敝姓山田,從事投資,主要領域在傳產和科技交會的部分,Tarla是我最近很感興趣的公司,昨天行經這一帶看到外面的農場有Tarla的標誌,又被這個封路困在這裡--"
了見隨興揮了一下手。
"想說機會難得,來請教一下Tarla在這裡的應用狀態。"
投資銀行家山田了見,一臉真誠,配上淺色窄版西裝外套和白T,完美表演年輕有為的科技人。史密斯懷疑的表情立刻放鬆下來,兩人開始討論科技輔助農業生產在這一帶的前景,導入Tarla後一切比意料之外更順利云云。Ai不知道做了甚麼,尊懷疑Ai會出於好意幫忙增加產量,這很不像他的作風。
"聽起來Tarla真的是個很值得研究的標的,系統運作我想也很順利?"
"阿,最近這場暴雨Tarla難得沒有預料到,平常氣候變化Tarla都會處理。"
"喔?也是,農業系統當然必須整合氣象資訊,我竟然沒有想到,果然不同產業都有各自的細節。"
了見整場對話第一次真正露出意外的神情,接著又是一段客套的道別,果然是跟大人混長大的,這種對應太熟練了,不做網路恐怖分子想必也可以考慮網路金融犯罪之類的。了見轉頭喝完咖啡。
"山田,我們待會要去哪?"
了見嘴角微微向上抽了一下,眼睛瞇起不著痕跡地瞪尊一眼,尊端起燦爛到120%的笑臉回敬。了見開口,語氣仍是年輕有為投資銀行家山田了見,友善到有點甜膩,
"既然都被耽擱了,我想這是個好機會來看看一整片的田野,你也很少見到吧?"
尊正想著Den City和老家的確都沒有一整片的田,耳邊傳來史密斯先生開朗的笑聲。
"喔那可是不可多得的景象,最近正好是採收期,一整片比人高的玉米田是土地的恩賜,你們城市人平常可沒機會看到這種景象。"
他面向尊和了見,一臉滿足。
"雖然有了Tarla和其他的自動化農機具幫助,我還是很喜歡在農田裡到處走,採在就要收成的土地上那種真實感,親自體會就會知道,無可替代阿!"
"恩......我們一定會去體會。"
鴻上了見回答,尊愣了一下,史密斯先生又哈哈笑了一陣,揮著手走出餐廳。
"所以,玉米田郊遊?"
"橞村,"
了見站起來,手搭在尊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很期待--"
這傢伙的笑容怎麼這麼欠打--
"我只好從命了。走吧,郊遊。"
欠打,太欠打了,一直到他被了見拉著走回停車位上了車,尊才憋不住嘖了一聲。
"山田,哼?"
"你倒是看起來會享受郊遊的人,玉米田也的確不是Den City看的到的景致,難怪你興致這麼高。"
"喂!甚麼時候這麼會記仇。"
"沒有阿,你怎麼這麼覺得。"
了見嘴角壓不下的笑意,啟動引擎,同時按下手機通話。
"了見大人,橞村。"
Spectre的招呼聲在車內造成短暫的沉默,直到紅燈轉綠,後方喇叭聲讓了見緊急踩下油門。他快速的轉頭看向同樣震驚的尊,又立刻轉回眼前的道路。
"Spectre,一切都還好嗎?"
"嗯?了見大人那邊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我這邊沒有任何變化。"
Spectre仍是熟悉的語氣,好像第三天他終於承認這趟任務還有尊的存在這件事沒甚麼大不了的。毛病,這傢伙。
"......OK,那麼,我們現在要去Tarla在Knight Stone的控制中心,大概半小時。剛剛跟Knight Stone的負責人史密斯碰過面,他說了一件我有點在意的事情。關於造成封路的暴雨,詳細狀況請你幫我查一下。"
"好的,原因是?"
"應該跟氣象系統緊密聯繫的Tarla沒有按照設計啟動暴雨應對方案,看起來交通系統也沒有對此反應,加上敏感的時間地點。"
"你覺得這跟Ai有關?"
"需要調查。"
開出Knight Stone鎮區,逐漸離開主要幹道,繞進車輛稀少的產業道路,兩旁都是一整片比車還高的玉米田,在藍天襯托下甚至有點卡通風味,一望無際這個形容詞對海邊小鎮男孩來說,一向都用在大海。很快的,一棟紅色的建築在遠端出現,有著拱型圓頂,鐵皮外表漆著紅漆,蓋成老式倉庫的外貌。尊突然緊張起來,遊作可能在這。
一個急停,尊快步下車,一下子玉米田反射的陽光晃暈了眼,溫度在陽光的配合下顯得比體感更烈,那棟紅色鐵皮屋正面一扇白色的門在玉米田和紅色建物體當中顯得相當刺眼,尊小跑步上前,不意外的發現門邊有電子感應鎖。了見揹著背包跟上來,舉起手機架在感應鎖上,兩秒後感應鎖閃了一下綠燈,門滑開了。
屏住呼吸,尊踏入屋內第一個感覺到的是冷,草薙哥熱狗車裡面放電腦的地方就這麼冷,走道左右兩邊都放著一整排的主機,綠色、黃色和藍色的LED規律閃爍,時不時穿插幾個紅點。再往前走,很快的看到一個螢幕,還有--
"遊作的背包!"
拎起遊作平常使用的背包,裡面幾乎全空,只有半空的水瓶、一包餅乾和一張卡。了見在他旁邊坐下,拿出小電腦,插上傳輸線,手機架在旁邊。尊湊過去看了三秒,看不懂,決定在現實中找線索。他又開始翻遊作的背包,從有印象以來,遊作出門就是帶著這個黑色背包,大眾、平凡、一點也不起眼,只有正面角落一張草薙哥熱狗攤Logo的貼紙有點個性。背包邊面已經起毛破損,可以透光,只差一步就要破洞。他翻開裡面的夾層,有不少被壓縐的發票,大部分是過去兩個月的,地點都在Knight Stone,有雜貨店、速食店、超市,內容絕大部分都是食物雜糧和水,顯然遊作過去兩個月也是靠速食過活。把發票整成一堆時發現裡面還有幾張不是發票的碎紙片,其中一張寫'John Wayne?',另一張寫著一個車牌,遊作開車?不要假設遊作會做或不會做甚麼,這個心理建設尊相當完整,他可是遊作。他正準備把寫著車牌的紙片拿給了見,注意到了見和電話那邊的Spectre快速的交換情報。
"等等等等,我也要加入,你們發現甚麼?"
"遊作在這裡待了--"
"兩個月,這裡有他在Knight Stone的發票,鎮上說不定有人能跟我們說他的下落,還有這個,他寫了一個車牌,我不知道是甚麼--"
了見接過他遞過來的紙片,立刻把號碼報給Spectre。
"--查到了,這是租賃公司的車,兩個月前在機場租給一位木村先生,有留下護照號碼,不過我猜這大概是假的,是一輛有自動駕駛功能的小型車。"
"兩個月?他哪來的錢可以租這麼久?"
"以Playmaker的電腦技術,如果他想湊到足以支撐這種規模的任務的資金,大概不是難事。一個人半年的旅費,以他的作風,花不了多少錢。"
了見語氣平穩沒有任何不確定,這些電腦專家,到底活在甚麼世界。
"做得好Soul Burner。Spectre,自動駕駛的車應該可以查到現在的位置,麻煩你了。至於其他的部分,過去兩個月Playmaker每隔兩三天就會登入一次,登入時間半天一天不整,甚至有兩天的紀錄。"
了見皺起眉頭,但沒有停下。
"我們確定了遊作最後一次在這裡登入是兩天前,時間就在我被踢出去的十分鐘後。系統內部現在找不到伊格尼斯的資料,被清得乾乾淨淨,暫存紀錄雖然沒有伊格尼斯數據,很明顯兩天前有一大筆數據消失了。"
"遊作把Ai帶走了?"
"不確定,但是我現在傾向於伊格尼斯自己跑了。如果Playmaker成功帶走Ai,我不認為他會留下這麼......混亂的現場。"
了見看向空著的背包和旁邊的發票。
"但如果伊格尼斯透過網路離開,Spectre一直在監控Knight Stone的網路流量,並沒有發現特殊變化。"
"那......他會不會繞路?我不知道網路要怎麼繞路,我們因為封路繞了山路進來,Ai有可能繞後門還是甚麼其他的地方出去嗎?"
尊挖空腦袋回想遊作和草薙哥在熱狗攤後面討論網路駭客行動的時候,他們都在說後門破解甚麼的,他每次聽到腦中都只能出現非常現實的想像,一扇木門或是鐵門被打開這種。了見低頭手抵著下巴,喃喃自語。
"後門......氣象系統,氣象系統跟通用網路不共通,也許......"
了見開始在鍵盤上快速敲打。
"有可能,氣象系統是獨立的,事關各大民生交通農業和安全問題,線路和管理都不是通用網路模式,這裡......有了,有數據離開的紀錄,兩天前。"
尊興奮的湊上前,但是看到了見仍皺緊的眉頭,又開始緊張。
"怎麼?找到路了不好嗎?"
"伊格尼斯有足夠的時間在不引起騷動的狀況下破解氣象系統的傳輸路線,但是......"
"嗯?"
"這套傳輸路線事關太多安全系統,實際跟國防系統綁在一起,我們......"
嚥了口水,漢諾做過許多危險的事情,但是Sol Tech再怎麼說都是商業公司,最多雇用網路傭兵和網路獵人來處理網路恐怖份子。如果把國家扯進來,Ai到底想做甚麼,規模一下子遠超過想像,尊有點暈。
"了見大人,我找到車牌的下落了。Playmaker全程開啟自動駕駛系統--"
所以遊作不會開車,尊莫名稍微鬆一口氣。
"--現在在你們所在位置的西北方山區,車程大約兩小時,那裏有一個與氣象衛星串連的氣象站。"
"氣象衛星。"
了見的語氣緊迫,尊正要問怎麼了,Spectre下一句話回答他未出口的問題。
"過去兩天兩方的傳輸都有問題,這造成暴雨特報未能提前送出。稍早氣象站的系統報告是網路已經排除故障,一小時後氣象站與衛星的定期資料傳輸就要開始了。"
"伊格尼斯真正的目標。"
"恐怕是的。"
尊覺得自己的氣管被塞了一團布,Ai想帶著同伴去沒有人類的地方,與通用網路隔絕的氣象衛星,遊作在那裏,幫忙?阻止?他不知道。他看向了見,對方摀著嘴,視線從電腦螢幕移到尊,一言不發,表情寫著恐懼。
"了見大人,最保險的方法是--"
他搖頭,Spectre在海的另一邊沒看到,繼續說。
"我在遠端進行干擾,延遲傳輸時間,請橞村留在Tarla控制中心以防萬一,同時你開車趕去--"
他不停地搖頭。
'我所做的一切,最終都回頭證明於事無補,甚至使事情往更糟的方向發展',昨晚了見那一大串話無聲地響起。尊聽著重播,一步上前,雙手環住對方的後腦,低聲打破這個循環。
"我可以留在這裡,雖然我可能只能幫Spectre看門。看你的了,了見。"
了見的藍眼睛反映自己的紫灰色眼睛,細碎的在兩眼間搜尋,尊直直的看進去,肯定的,直接的。了見垂下眼睛,呼吸搔動尊的睫毛,一下兩下,第三下時一隻手搭上尊的後腦勺,額頭靠上額頭,眼睛張開。恐懼還在,多了一點決心,還有希望。
"......我會把藤木遊作帶回來。"
尊聽著引擎啟動,三天來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
Chapter.5
了見右腳往左在剎車短促踩一秒,立刻向右變換油門,鐵灰色轎車甩著厚重的車尾甩過黃禿的山路彎道。咬牙,耳邊Spectre報告現況的聲音一如往常的謹慎而流暢。
"三騎士已經成功透過跳板,暫時癱瘓衛星與地面的傳輸。假造的安全報告也已經按時送出,粗估能延後傳輸起碼兩小時。但是考量到對方是伊格尼斯--"
"知道了,時間緊迫,麻煩你們了,謝謝。"
"了見大人請小心,安全至上。"
Spectre語氣流露擔心,他總是在完美執行副官職責同時關心自己,了見無法傳達這些小小的關心一直以來有多重要,只能一次次道謝,希望這些道謝不會因為次數而逐漸空虛。
"別飆過頭,要信任同伴阿。"
三方通話,他在飆車,Spectre在漢諾總部的遊艇,尊在Knight Tyrone Tarla控制區確保連線正常。信任同伴,這麼英雄的話語,只能是尊說的。了見噎著又踩了油門。在暗之伊格尼斯把他從Tarla踢出來時,暗之伊格尼斯輕蔑又憤怒指責毀滅一切的漢諾左輪。以伊格尼斯的角度,漢諾左輪指揮六年前針對電子界的攻擊,漢諾左輪組織一群混混只為了追殺伊格尼斯,漢諾左輪證明人類與伊格尼斯的確不能存,用行動啟動互相破滅的未來。而Playmaker,那雙總是給他電子感的純綠眼睛......綠色是痛苦的顏色,他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喜歡綠色了。要怎麼把藤木遊作帶回人類世界,在他被踢出Tarla、意識回到遊艇時,腦中只有這個問題,最接近的答案是尊。為什麼,不知道,反正也失敗了,現在他自己一個人,準備再次獨自一人面對藤木遊作,計畫再次走偏,每一次,每一個,總是--
"我們信任你,你也要信任我們啊,了見。"
尊說完後Spectre在手機另一邊艱難擠出一聲表示同意。喔Spectre,了見發現自己笑出來。
兩小時的車程他花了一半時間,在山腰就看到天文台的圓頂半開,轉了幾個髮夾彎後順著指標彎進天文台。六層樓高的白漆高塔,圓頂是不鏽鋼鐵色,從塔下看不見塔頂的動靜。
"找到了。"
了見壓低音量對著手機說,一面下車走近藤木遊作的車牌,一台銀白色小型轎車停在天文台旁,精準地對著停車線。車上蒙了一層淺淺的土塵,前座有罐半空的瓶裝水,後座有半打未開的瓶裝水,還有幾包餅乾。
"從車況來看,符合我們的猜測,他應該在幾天前就到這裡了。"
"他不在車上?"
了見抬頭看向天文台門口,門前幾座非常明顯的監視器沒有對他的出現與動作做出反應,也沒有正常運作時應該出現的燈光。整個環境異常安靜,秋末的山區連蟲鳴都沒聽見,陽光,無風,了見謹慎的避開大門,開始在建物外繞圈。
"安全系統被解除了,不是Playmaker就是伊格尼斯的手筆。他應該在天文台裡面,起碼一天沒有出來了。"
這座建物外牆雖然乾淨,格局卻是老派的紅磚建築,可能本來是瞭望台或是老式的天文台,因為目的改變而改建成無人駐守的機房,許多舊時的窗戶被金屬板擋住,逃生用的後門仍在。他走上前,後門有數位鎖,稍微推一下門就開了。
"我進去了。"
"請小心,了見大人。"
"阿等等。"
"橞村?"
尊音量比之前低了許多,耳機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開門聲。
"外面有車聲......我去看看。一台小貨車,上面的是......"
數秒的安靜後,尊的聲音有點緊張。
"......剛剛的史密斯先生,呃,山田看起來還是有點可疑?"
山田苦笑了一下,不到二十歲的專業人士無論看起來多迷人,在中年人看起來大概都不可信。
"跟Tarla的連線在帶回Playmaker之前不能被打斷,抱歉了橞村,麻煩你—"
"不不不我也想幫上忙--"
了見語帶歉意,如果山田在玉米田,橞村在天文台,也許一切都會更順利。Well。
"我想想......我想到外面攔截他。"
"你不會想擒抱他吧?"
Spectre語氣質疑,了見又忍不住笑了。尊用乾癟的語氣回答。
"哈哈很有趣,我怎麼都不知道Spectre你原來是這麼幽默的人。不過不是,我去外面纏住他,如果最後要擒抱,那也--"
"別,我們不會拖這麼久,如果到最後他要進去就讓他進去,我們漢諾不會那麼容易被發現的。"
Spectre哼了一聲表示同意。了見掃去腦中過分喜劇的畫面,但壓不住語氣裡面的輕快。他走進建物中央,本來是大廳的地方被簡單的隔板分隔出幾個小房間,他隨便推開一間房門,裡面是簡單的機房,資料庫,與衛星傳輸的部分不在這。他快速掃過每間房間,遊作不在這。耳邊尊那側的音軌Tarla機房的聲音不見了,尊開朗的聲音傳來,跟Knight Stone的陽光同。
"阿!史密斯先生!"
"你好,抱歉阿我忘記你是?"
"我是橞村,史密斯先生。"
了見順著走道,發現一座電梯,旁邊也有向上的逃生梯。他毫不猶豫的推開通往逃生梯的門,開始往上。耳邊尊跟史密斯的客套招呼結束,史密斯語氣比起稍早在Knight Stone帶著明顯的質疑。
"跟你同行的山田呢?"
"他阿,才剛走,這個城市人,在田裏面才走一小段就嫌熱,開回鎮上買東西了。你沒遇到他嗎?"
天氣並不熱,但是太陽挺大,了見承認他大概不會享受在玉米田散步這種活動。玉米田開闊歸開闊,比不上大海,在海上待太久,他可能真的比較喜歡Knight Stone那種有人味的地方。二樓看起來格局跟一樓差不多,他繼續往上走。尊回答史密斯問他為什麼他沒跟'山田'同行。
"我想在這裡多走一下,老家在海港,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壯觀的地方,一整片的田,真的太壯觀了!"
三樓,機房,基本的電機設備,冷氣,都是十二歲開始從事網路活動的了見非常熟悉的氣息,他與它們互相依存,也許不如伊格尼斯純然必須在電子世界存在,但也無法離開,也許他真的不喜歡玉米田。
"是這樣啊......"
"怎麼還不走,橞村你再努力一點啊。"
Spectre語氣不耐,尊暗暗嘖了一聲。史密斯的語氣聽起來稍微放下戒心,畢竟橞村說的大部分是實話,不是山田的滿口謊言。
"你們感情很好啊,這樣一起出遊,你也是年輕有為的科技人?看起來這麼年輕,現在的時代真的不一樣了--"
"不不我還只是學生,也不是他那種搞電腦的。學校放假,所以才跟他一起出遊。"
"山田還是學生?"
"不不不不他不是,我們是因為別的事情認識的。"
"......阿。"
隨著史密斯那個可疑上揚的音調,Spectre發出一陣難解的呻吟。了見繼續往上走,四樓,儲藏室,放著許多備用的電子設備,維修用庫存。沒有藤木遊作。
"我們認識一年多,我本來很討厭他,他那副總是掌握一切的樣子真的很欠打,但是他其實,怎麼說,也是亂七八糟的人,飆車跟不要命一樣,看起來很能幹,但是衝動起來根本甚麼也沒在想—"
五樓,一踏進去他就看到藤木遊作那個十七歲竹竿似的身體倒在地上。不,冷靜,鴻上了見,不要衝動。藤木遊作帶著VR頭盔,線路連到後面的電腦。他把自已的筆電連接上天文台主機,開始調查。藤木遊作不是會放棄的人,面對結束一切的漢諾塔,他都能一點點劈開未來,他要相信藤木遊作,那位阻止自己犯下毀滅人類文明的罪的Playmaker。當時他看不見未來,未來是一片死亡,死於自己之手或死於伊格尼斯滅世,客觀來說都是死亡,沒有差別。Playmaker擋住了他的毀滅。他抱著懺悔的心參與伊格尼斯內戰,更多的毀滅。他為了讓尊振作起來,安排那場研究所外的決鬥,但是就像自己的一切計畫總是導致意外結果,他不確定到底被振作的是誰。
"我想更了解他,如果他願意的話。"
尊在銀河下說那不是他的罪,他負責不了。他能負責甚麼,這是永恆的疑問,在他短暫的十一年人生,他永遠在找這個答案。
"找到了,Playmaker。他被困在天文台的系統內,是伊格尼斯的手筆。"
了見從電腦內找出自己慣用的駭客用Utility程式夾,挖出逃生架構,確保撤退安全後,拿出VR頭罩。
"Spectre,我要進去了。"
"請保重,了見大人。"
"謝謝,我會的。"
他停下來想了一下,尊聽起來已經找不到別的話題,開始問玉米的種類。史密斯熱情解釋Knight Stone天氣與適合的玉米種類的聲音細碎傳過來。
"Soul burner也比我本來以為的更細心謹慎,謝謝你,史密斯那邊就交給你了......還有,我也想繼續認識橞村尊,如果可以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知道很多。
"……沒問題!當然!"
尊用異常熱情的語氣回答史密斯關於玉米種類的解說,了見深呼吸一口氣,登入。
沒有地板,沒有天空,只有純黑和亮紫紅色螺旋數據,朝著看不盡的遠方旋轉。了見花了幾秒穩住瞬間沒有方位而慌張的平衡系統。登入位置是已經準備好的安全點,他只要按照自己的計畫執行,往前,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看到了。Playmaker正把纏在身上的紫色束帶扯斷,周圍漂浮許多長短不一同樣紫色的數據碎段,有幾條很明顯的蠕動著,準備再次黏合成更長的束帶,有些甚至已經再次黏上Playmaker,沒完沒了。
"Playmaker。"
左輪大步上前,Playmaker看到他時瞪大眼睛,左輪向對方點頭,同時掏出早就準備好、針對伊格尼斯語法的抑制程式。程式以多平面綠色圓環形狀展開,包裹起來的區域那些紫色束帶掙扎著扭動,最終不敵針對程式而分解粉碎。Playmaker轉動從被解開束縛的手腕,眼神沒有離開左輪,視線帶著懷疑。
"......我要去阻止愛。"
--你不能阻止我,他沒聽見但是聽見了。一年不存在,十一年不存在。了見壓住一陣反胃,左輪開口。
"你打算怎麼做?"
"愛準備帶著其他伊格尼斯種子到衛星上--"
"Spectre和三騎士已經在阻止傳輸了,不過這只是一時的。你......不會真的想跟暗之伊格尼斯一起遠離人類,切斷所有連結?你追求的未來呢?"
Playmaker眼神是了見非常熟悉的堅定,在漢諾塔上就是這種眼神把他的Extra Link鐵壁劈開。他從未成功說服過藤木遊作,這就是為什麼他想找尊來說服對方,他們有獨一無二的共同經驗,Lost Incident,與伊格尼斯為友,也許這些能讓Playmaker放棄眼前這個自毀計畫,重新認識真實。但是,也許他又錯了,他了解的關於Playmaker的一切都是錯的。也許真實不是注定破滅的肉體和隨之湮滅的意識,也許真正的共同經驗存在於他們之間,對於數據與意識,如果逐漸破滅的肉體可以支撐數據意識,那純粹的數據意識也有存在空間,他們都走在兩個真實中間,一個選擇往左看,一個決定往右看。
"你與草薙翔一的連結呢?Soulburner?他們還在找你。"
Playmaker那雙純綠色、在黑暗中發光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沒有一點猶豫。
"我跟草薙哥都是為了找回未來而行動,我的未來包含愛。"
Playmaker果然是不同的,了見嘆一口氣。Tarla那場被他用程式中斷的決鬥,灌滿攻擊的連碼語者面對暗之伊格尼斯滿場的伊格尼斯之星,Playmaker已經把對面所有能拆的防禦都拆解,只需要一個攻擊,決鬥就結束了。在喊出攻擊宣言之前,Playmaker說出那段讓了見思考中斷的話。
'如果共存的前提是你把自己封閉在孤獨中,我會跟著你去無論多麼孤寂的地方。'
不行,那是甚麼未來,藤木遊作花了十年斬斷Lost Incident的枷鎖,不是為了這樣的未來。他應該平凡的去上學,下課在草薙哥或是哪裡其他的速食店打工,或是社團,周末睡到中午,跟尊在Den City閒晃,偶爾遇到奇怪的小麻煩,解決的同時又扯上更多奇怪的小麻煩,在各種小麻煩中長大。他已經拖一個Spectre偏離正常了--但是正常又是甚麼?一切正常都只存在他的腦中。Spectre一次又一次的說Lost Incident拯救了他。藤木遊作認為與暗之伊格尼斯共存是他的未來。尊,說沒有人可以負責就沒有人吧,黑夜中那雙淡紫色眼睛反射著光,如水波般流動,充滿生命。他可以要嗎?
"了解了,我會幫忙的。"
左輪說,Playmaker聽了瞪大眼睛。
"時間不多了,最好在有關當局發現衛星傳輸異常前解決,我已經確定暗之伊格尼斯的位置,走吧。"
"為什麼?你一直以來都在追捕伊格尼斯,現在為什麼要幫我?"
Playmaker追上已經開始走的左輪,左輪轉頭看著他,沒停下腳步。
"你想跟他共存,我希望你留在人類世界,邏輯上不是死路的路線不多,能走的更少,我只是選了其中一條。"
"你......打算怎麼做?"
左輪直視前方。
"做該做的事。"
Playmaker皺眉,看起來正準備要追問,注意力立刻被眼前的景象轉移開。
"愛!"
Playmaker往前跑,往紫紅色螺旋星雲中間的方向。在螺旋星雲中央,一條向透視線遠端延伸的亮紫色傳輸光帶被規律破碎的幾何正紅三角形斬斷。光帶周圍繞著許多金黃色、草綠色、鮮紅色、水藍色與橘黃色的小光點,暗之伊格尼斯在三角形下方拿著槌子,一槌一槌的從邊緣往中間打碎刀斧般的三角形。聽見Playmaker的呼喚,他轉身,半月形的眼睛苦惱的皺成兩坨瞪向playmaker。
"你!你怎麼又來!到底誰才是不知變通的程式!把你綁在那裏想說等到傳輸結束你就可以回去了,怎麼還跑過來!"
"我說過了,我不會放棄的,Ai。"
"阿阿阿你真的好可怕,人類不是應該比程式更有彈性更能隨便擠壓改變自己想要的需要的--你。"
暗之伊格尼斯盯著跟上的左輪,全身姿勢緊繃,各色光點也從本來隨意散亂漂浮的狀態突然全部緊密地聚在他身周。一人一伊格尼斯對瞪了數秒,暗之伊格尼斯開口,語氣嘲諷。
"哎早該想到了,漢諾左輪。這又是個陷阱?還把Playmaker扯進來,這麼大費周章的,我好榮幸。"
"我甚麼都還沒提。"
"我要有多蠢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毀滅電子界的兇手。"
暗之伊格尼斯兇惡的揮舞著槌子,背後繞出數支觸手,威嚇張開。
"暗之伊格尼斯原來是連話語都不敢聽的膽小鬼。"
左輪往前走,雙掌攤開架在身前,傳達與語氣相反、沒有敵意的意思。暗之伊格尼斯沒有放下槌子,光點繞著更緊密了。左輪轉頭看了一眼Playmaker,Playmaker視線緊張的在他們之間轉移。左輪深吸一口氣。
"我有一個提議,可以解決現在的僵局。"
"沒興趣,除非那個提議是無條件解除這個--"
槌子指向刀斧般斬斷傳輸的正紅三角形。
"--其他通通是多說的,沒意義不需要。想想這也是你想要的吧?伊格尼斯們到遠離人類的區域,跟人類無關,你們漢諾也不要追著我們跑說我們要滅世甚麼的,你看有沒有道理左輪老師?把這個解開事情就結束啦!快點本大爺難得不濟前嫌給你提出這麼好的提案--"
"氣象系統在哪國都是民生必需的高度戒備系統,你現在僥倖潛伏在裡面還沒事,等到被發現--一定會被發現,這可不是Vrains那種遊戲--不管你的本意如何,事情都會往你我都沒想過的更糟狀況發展。"
暗之伊格尼斯挫折的低吼了一聲,張牙舞爪。
"你們人類真的很煩,遊戲裡不行,農耕系統不行,氣象系統不行,控制狂。"
光點隨著他語氣加速,看起來像個漩渦。
"我不會放棄的,伊格尼斯的存在還有Playmaker的安全,這兩件事我都不會放棄,我不想死了。"
了見嚥下一聲呻吟,不,他沒聽到。
"我的提案需要所有人配合,但是如果順利,我認為這可以達成你的願望。"
左輪深吸一口氣,第一步總是要踏出去,吐氣。
"我們漢諾可以分享資源,讓電子界在一個跟人類無涉的系統重建。"
暗之伊格尼斯瞇起眼睛,觸手攀著光帶,姿態仍然相當警戒。
"漢諾甚麼時候這麼好心?"
第一步,多麼明顯,花了他這麼多年。了見閉起眼睛,父親在星塵大道,父親在網路中,父親不動的躺在生命維持器旁,父親不在了,他還在,Playmaker還在,伊格尼斯還在努力的存在,用自己的方式掙扎,在那條父親模擬的死亡的光之道上掙扎。如果他選擇了Playmaker看向的方向,那條黑暗未知的崎嶇小路在光之道的背後,不曉得通往何處。第一步。
"對不起。"
左輪直直的看向Ai,一切都停下,那些漩渦,背後的星空,全部都停下了。
"我的父親--我,沒有認知到自由意識的真正意思。是我們啟動了人類和伊格尼斯互相毀滅的開端,在伊格尼斯嘗試幫助人類、嘗試共存之前,我就決定了互相毀滅的未來。對不起。"
父親的未來,寫定在無數的模擬中,那個光輝又注定破滅的未來。一切的終焉都是破滅,邏輯上這是沒問題的。但是,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導致模擬中人類與伊格尼斯的戰爭,但是我願意用一切資源協助你,伊格尼斯,與人類共存。"
也許,兩方,不對,多方的自由意識可以選擇互相容忍,在黑暗未知的歧路上摸索出沒有寫定的未來。
"在漢諾的監視之下?"
Ai仍然沒有收回觸手,但是身周的光點朝左輪的方向移動,像在試探。
"時機許可的話,漢諾收手也是可能的未來。"
"為什麼?"
Ai問,語氣除了警戒,還有之前沒有的期待。
為什麼,數億萬年的星光穿破時空,被肉眼觀察到,看起來是注定的,無可至否的。但是中間發生甚麼,任何意外,在觀測方看起來都只能是注定的。從結果來看。但是如果是那個星光,在旅途的過程中,在那個當下,做出不一樣的決定,遇到不一樣的事情,觀測方也無法知道那是注定的,還是根本沒有註定這回事。
"我希望過去這一切痛苦在所有人的努力下,都能導向一個更好一點的未來。"
他想要,那個痛苦結成光芒的未來。
了見扶著緊緊抱著筆電的藤木遊作走出天文台,長時間靠速食加上時不時因為登入系統而斷食的十七歲少年抽高了一點,顯得更瘦長。時間無法從仍然很烈的陽光判斷。他把遊作放進後座,塞了一瓶水和車上所有昨天還沒被尊吃完的零食給他。暗之伊格尼斯--Ai,以一顆眼珠的姿態在遊作的決鬥盤中轉來轉去,不時評論這台車太無聊了,全部都是黑的,有沒有品味之類的。裝在電腦裡的伊格尼斯種子--Ai說他們是還沒被數據餵養的伊格尼斯,以後會長成甚麼樣子他都不知道。很好,這很像他,甚麼程式會寫出未來不明的程式,這都是甚麼。Ai不願意從漢諾開的後門直接到漢諾的數據庫,一步一步來,他也不知道Ai直接帶著一群伊格尼斯出現在漢諾總部會發生甚麼事。了見打開手機的擴音,尊在另一邊語氣興奮,一直纏著遊作,問他好不好、過去一年去哪了。這些話浮浮沉沉的在他的耳邊,逐漸失去涵義,變成溫暖的白噪音。
緩緩的,他轉過一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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